走陝西(一六)
但地面已經解凍了,下面的苜蓿根已經蠢蠢欲動了,準備天氣暖和的時候往上竄。村裡的婦女、娃娃,老的七、八十歲,小的四、五歲,都提著籠、拿著剜菜刀,瘋了一樣往地裡湧,蹲在地上剜苜蓿根。黃黃的、嫩嫩的,一邊剜、一邊吃,沾泥帶土誰也顧不上。人飢了啥都不挑揀、不嫌棄。那苜蓿是救人命的,只要春天苜蓿長出來,人能吃上些,就不得死。
「早些去,去遲了剜不上了。」
我媽總是催我和水珠,她小腳走到地裡不利索,蹲下去、起來都費勁,只有指望我們姊妹兩個剜來可以燒湯的苜蓿芽。每次,我和水珠也是一邊剜、一邊吃。熬過冬天,終於等到可以剜苜蓿芽了,但是腸胃薄了,吃啥巴啥。
我妹子水珠在苜蓿地裡小聲對我說:「姊,我看人家幹部的娃巴的屎都是黃的、乾的,咱巴的屎都是綠的、稀水水。」隊長、會計這些家多多少少能吃上一些糧食。
同樣吃的生苜蓿,我不太鬧肚子,但妹子水珠鬧肚子鬧得厲害,一天能跑十幾趟。常常是剛從茅房回來,就又捂住肚子去。拉了幾天,臉色白得紙一樣,沒有一點血色,連肩膀也溜下去。走路覺得踩在雲端上,深一腳、淺一腳。
我讓她躺在炕上多睡睡,她卻掙扎著下炕,非要和我一起去剜苜蓿。多剜些苜蓿,好讓我媽蒸菜疙瘩。
許多住在鎮子上的人也餓得到鄉下來剜苜蓿。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個老婆子,有六十多歲,梳著纂纂頭、穿著大襟襖,剜苜蓿的時候就死在苜蓿地裡,一動不動,剜苜蓿的刀還捏在手裡。婦女們、娃娃們從她身邊走過,沒有人害怕,沒有人多看一眼。(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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