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不是你老師」被封53個微博帳號 成中國網路審查勁敵

不滿北京當局執行嚴封控的清零防疫措施，中國前年爆發號稱自六四以來最大規模的公民抗爭「白紙運動」。當時負笈義大利的中國留學生李穎把自己X平台(推特前身)帳號「李老師不是你老師」變成訊息交流中心，向全世界披露翻牆民眾傳給他的圖文和影音。當年這位只是想知道家鄉事的留學生，如今成了中國網路審查者的勁敵。

前年白紙運動時，有數十萬人被一個用卡通貓作為頭像的神祕X平台帳號「李老師不是你老師」（簡稱「李老師」）所吸引。BBC中文網報導，來自抗議現場的影片、警方行動細節、逮捕消息，透過「李老師」帳號不斷發布來自民眾投稿的大量即時更新。

★疫情封鎖時 代發布信息

從此李穎成為一名重要的信息編撰者，也被北京視為政治敏感人物。北京當局對信息的管控不斷收緊之際，李老師的X平台成為一扇窗口。中國的網路屏蔽諸多內容，從大型抗議到小小的異議表達，從腐敗到刑事犯罪，但這些內容卻在李老師的帳號中浮現。

李穎說，這麼做已引起當局的憤怒，他指控中國政府不僅騷擾他，還系統性地恐嚇他的朋友、家人和X平台上的支持者。

李穎的網路之旅始於在微博上寫作和發表愛情故事。「我把愛情作為主要創作題材，與政治毫無關係，」這位藝術教師之子說，即使是2019年香港親民主示威，也對他影響甚微，「我就像很多普通人一樣，我不認為抗議活動與我有關。」

但之後是新冠疫情的來襲，在中國封閉自己時，當時是負笈義大利學藝術的一個普通留學生李穎迫切想知道家鄉發生了什麼事。他瀏覽社群媒體，震驚地讀到關於強制封鎖的消息：「有人在挨餓甚至跳樓…感覺當時社會充滿了痛苦和壓力。」

他因此開始在微博上討論這些故事。一些支持者私下寄給他自身遭遇，請他代為發布。李穎也這樣做了，中國網路審查員注意到這一點，封了他的帳號。

但李穎並未灰心放棄。他開啟了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每回帳號被封鎖後，就註冊一個新的微博帳號。被封了53個帳號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好吧！我要去X平台了。」

在X平台上，李穎不受中國審查的束縛，也有許多人翻牆來看他的帖文，關注度逐步提高。但直到2022年底，在抗議清零政策的白紙運動爆發後，他的粉絲數才真正狂漲至超過100萬。李穎的帳號成為獲取抗議資訊的重要管道。

有一段時間，他的帳號每秒都收到大量訊息。當時，李穎幾乎沒有睡眠，他忙於核實並發布帖文，這些內容收穫了數億次的瀏覽。

不過，很快就有來自匿名帳號的網路死亡威脅。李穎說，當局還到他在中國的父母家訊問。即便如此，他仍相信一旦抗議運動平息，自己的生活就能回到正常。

「在完成白紙運動的報導後，我想我一生中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他說，「我沒有想過繼續運營這個帳號。但就在我思考接下來該做什麼的時候，突然間，我在中國的所有銀行帳戶都被凍結了。」

李穎說：「那時我才意識到—我再也回不去了。」

★遭監視施壓 住址被公開 

隨著中國和西方國家關係惡化，西方對中國間諜活動的擔憂日益增加。有報告稱，北京當局正在監視和施壓居住在外國的中國人。

一些分析人士稱，中國所謂的「跨國鎮壓」可以追溯到十年前的「獵狐行動」，後者在當時是用以抓捕逃亡在外的逃犯。他們相信，這些戰術現在被用來針對北京認為有威脅的任何海外人士。

李穎認為，有足夠的跡象表明他現在也成為被中國政府針對的人之一。他說，中國警察曾去過他在中國訂購藝術用品的一家公司，索取他在義大利的運輸資訊。他還接到一個自稱代表歐洲快遞公司的人打來的電話，要求提供目前地址，但他之前從未下過此類訂單。

他過去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已在微信上被公開。他說，還有過一名陌生人出現在他之前的住所，要求見他，說是想跟他談「商業計畫」。

人權組織「保衛捍衛者」（Safeguard Defenders）指出，出現在李穎之前住所的那個人，其實是同有爭議的中國海外警察站有關的一名商人。 

李穎說，最近幾個月來自當局的壓力有所增加。當局開始更頻繁地對他父母進行監視和問話，有一段時間，每天都有人來。甚至父母以前工作的學校的官員，也要求父母勸他停下來。

李穎說：「他們正在盤問所有與我有關聯的中國人，甚至微信通訊錄裡的每一個人。試圖了解我的生活習慣，知道我喜歡去哪些餐廳。」據稱，有一個人甚至被迫承認自己就是李穎。

★粉絲被問話 逼取消關注

從去年底開始，粉絲就告訴李穎，他們被請去「喝茶」，這是受到中國警察審訊的委婉說法。

李穎估計，有數百人被問話，並被要求取消關注他的帳號。有些人被出示了一份相當長的名單，據稱是他的關注者，多達1萬人。他相信當局這樣做是為了表明他們審訊的規模，並對他及其關注者施加壓力。

李穎說：「我當然感到很內疚。他們只是想了解中國發生的事情，結果卻被請去『喝茶』。」

今年2月份，李穎在X平台公開了這些報告，並發出警告。一夜之間，超過20萬人取消了關注。

目前還不清楚當局是如何追蹤到中國的X平台用戶的，因為這款應用在中國是被封鎖的。「自由之家」的中國研究主任王亞秋表示，中國政府或有可能要求獲取用戶資料。若是如此， X平台「應該透明地說明是否同意了此類要求」。

在李穎發布關於「喝茶」的帖文後不久，許多匿名帳號就開始大量向他的收信箱和X平台的評論區發送垃圾訊息。他們發送了根據他父母照片所做的粗糙卡通圖和色情內容。最近幾周，他還收到了恐怖電影中的恐怖圖像以及折磨貓咪的照片和影片。李穎認為，這是因為「對方」知道他很愛貓咪。

李穎說，這些信息在最近幾天達到了高峰。有時是每隔幾分鐘就會收到一條。李穎認為，這與他在6月4日天安門屠殺周年前發布的帖子有關。

李穎和父母的個人信息，包括他們的照片，已被張貼在一個匿名X平台推廣的網站上。該網站還聲稱李穎是為中國政府工作，似乎是試圖在他的關注者中製造不信任。

檢查域名發現，這個網站是在今年4月建立的。註冊人列出的位置是中國和澳洲塔斯馬尼亞，該網域的IP地址由一家香港公司所有。目前還不清楚幕後的主使者是誰，但李穎稱這是一種「心理攻擊」，目的是讓他精神耗盡。

●「最危險的貓」 自稱代表中國新一代青年

政治學者、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教授孔誥烽指出，中國並不是唯一一個針對海外異議人士的國家。印度和土耳其也受到過類似的指控。但他說：「隨著移民社群變得更加活躍，社交媒體將他們與國內的人聯繫起來，威權政府越來越感到這些海外群體可能構成威脅。」

孔誥烽補充稱，中國正在升級其戰術。因為北京現在面臨經濟放緩、資金及人才外流，因而陷入「日益增長的偏執」當中。

有觀察人士稱，這種對安全的偏執似乎推動了對李穎的特殊強烈鎮壓。王亞秋說，發生在李穎身上的事情似乎來自一個「國家級別的非常高層的計畫」。王亞秋說：「他已經成為人們傳遞信息的聚合器，這對當局來說非常可怕…他擁有過去任何人都沒有過的一種力量。」

但李穎自嘲說，他可謂是中國「最危險的貓」， 這是指X平台上他自己繪製的個人頭像圖案。

他強調，政府把矛頭指向他是因為他挫敗了大規模審查新聞的努力，同時還因為他代表了一個中國的新一代青年，這一人群熟悉網路，有政治意識，「白紙運動抗爭一代代表的正是國家不希望人們看到的那種意識形態。」

他從事的行動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代價。他在義大利頻繁搬家，在每個地方都只呆幾個月，也很少出門。他找不到穩定的工作，僅僅倚賴靠網上捐款和Youtube、X平台的收益維生。

現在他一個人與兩隻貓一起生活。在之前的採訪中，李穎提到曾有過一個女朋友，但後來分手了。他平淡地說：「我現在完全一個人。太多壓力了。但我並不孤單，因為我在社交媒體上與很多人互動。」

不過，他也承認，正在感到來自自己處境和長時間在線的心理壓力。「最近我感覺自己的表達能力下降了，也很難集中注意力。」

儘管最近成功更新了中國護照。但李穎相信北京當局這樣做是為了監視他。這對他來說是份沉重的禮物，一個曾經熱中旅行的人如今卻感到被困住了。

他補充說道：「我經常哀悼（本可能擁有的生活）。不過另一方面，我也不後悔這樣做。」

「我不認為自己是英雄，我只是做了當時認為正確的事情。我所展現的是一個普通人也能做到這些事情。」李穎相信，即使他的帳號被關閉，「自然會出現一個新的李老師」。

被逮捕的想法令他害怕，不過放棄並非他的選項。「我感覺自己沒有未來…直到他們找到我把我拉回中國，甚至綁架我，我都會繼續做我正在做的事情。」

透過公開披露遭遇，李穎希望能夠揭露北京當局的策略。認為對方升級鎮壓行為並越線的他也開始反擊，「我發了你不喜歡的東西，所以你要壓制我，這是雙方鬥爭的過程。但是去對我的父母做這些事，我真的不明白。」

現在，李穎正在制定對抗計畫來擴大他的行動，也許會招募其他人加入，或以英文發帖以擴大影響力。「中國政府真的很害怕外人知道中國的真實面貌…用英語發帖是他們更害怕的事情。」

李穎說：「他們可能覺得自己有很多辦法，但我實際上有很多牌可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