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代人逾70年接力 復原敦煌壁畫美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敦煌壁畫線描技法」非遺傳承人史敦宇的一生就和敦煌密不可分。莊嚴的佛陀、千姿百態的飛天…,72歲的她傳承了上一代人的技術與想望。史家兩代人跨越70年的復原壁畫之旅,用畫筆記錄了壁畫的美與講究,更要把敦煌的故事繼續說下去。
北京青年報報導,史敦宇堅定地說:「敦煌的水土養育了我,莫高窟的文化氛圍塑造了我,那些瑰麗絢爛的壁畫彩繪,生動神異的石窟故事,永遠留存在我的畫布上,成為我生命中難以割捨的部分,因此我也一直認定,我的家,在敦煌。」
★史敦宇 線描非遺傳承人
1952年,史敦宇在敦煌出生,身為第一代敦煌學者在莫高窟誕下的第一個孩子,時任敦煌文物研究院院長的常書鴻給她取名「敦宇」。此後,史敦宇的一生便與敦煌緊密相連。
「敦煌壁畫線描技法」非遺傳承人史敦宇自幼跟隨父親史葦湘、母親歐陽琳兩位敦煌學專家出入洞窟,在莫高窟學習繪畫和臨摹敦煌壁畫,並得到了常書鴻、段文杰等大師的指導與傳授。50多年來,她專注於壁畫復原工作,以父輩面壁臨摹留下的大量第一手材料為基礎,根據多重考證補全殘缺部分,並嘗試復原敦煌壁畫的初始色彩,盡力呈現最初的「敦煌美」。
史敦宇感嘆:「敦煌是一本讀不完的書,敦煌藝術的保護、研究和弘揚,是沒有盡頭的事業,讓更多的人欣賞敦煌、讀懂敦煌,這就是復原壁畫的意義所在。」
★父母臨摹路 緣起張大千
史敦宇說:「我們家做復原壁畫是緣起於張大千先生。」講起和敦煌的緣分,要從史敦宇的父母談起。
據報導,1943年,張大千在成都舉辦了「撫臨敦煌壁畫」展覽會。當時,史敦宇的父母史葦湘、歐陽琳是四川成都藝術專科學校的學生,在畫展上做義工。張大千告訴他們,若想當中國的畫家,必須要去莫高窟臨摹、感受,才會知道中國傳統文化有多麼優秀,悠久的歷史有多麼珍貴。「自此以後,我父親簡直是著了魔,一心就想要到敦煌去。」史敦宇講道。
「一見鍾情」,是史葦湘第一次走進洞窟時的感受,他被壁畫和彩塑震撼得發了呆,「沒想到比張大千先生的描述還要震撼。」他與一起到敦煌的學生們都迫不及待地跟著常書鴻學習臨摹。
他們在石窟內一邊清理流沙,一邊臨摹,「與大自然爭分奪秒,希望留下盡可能多的記錄」,被稱為「搶救性臨摹」。「臨摹的過程是讀書,解析壁畫上的每一個細節,記錄形像上的每一個特徵,弄清它們在情節表現中的關係,然後再到浩若煙海的經籍裡去大海撈針。」史敦宇解釋。
那時的莫高窟還沒有通電,史葦湘等人最初用蠟燭照明,但燃燒的蠟燭會飄出一股青煙,「畫完以後鼻子裡都是黑的」,不僅燻人,也會對壁畫造成影響。之後,他們便改用燈芯草點油燈,但這種照明方式的範圍很小,臨摹的人只能一點點看,再一點點畫。
史敦宇回憶,「他們還想到了利用自然條件給洞窟裡照明,就是用玻璃反光鏡把太陽光引到窟中,能照亮一大片壁畫,還不會汙染洞窟。」
史敦宇表示,敦煌壁畫的臨摹方式分為現狀臨摹、整理臨摹、復原臨摹。現狀臨摹是記錄壁畫現狀,對畫面中殘缺的部分予以保留,對已經改變的色彩也要如實反映;整理臨摹是在現狀臨摹的基礎上,對壁畫中有限的殘缺部位進行補充,畫面細節比現狀臨摹更為精緻,但所用顏色仍然保留壁畫色彩現狀,1954年前後在莫高窟開展的臨摹大多屬於這一類。
而復原臨摹就是要恢復壁畫繪製之初的原貌,「比如第320窟著名的盛唐四飛天,其臉部和肢體都已變為棕色,可能讓普通觀眾產生誤解,而復原壁畫則能直觀地起到解釋作用」。復原臨摹的嘗試最早始於1940年代,其中最負盛名的是張大千。「不過,張大千的『復原』更多是從個人對藝術的理解出發,缺乏客觀考證,他吸納的是敦煌壁畫的技法,其作品還不能被稱為『復原』壁畫。」
★經詳細考證 再補充殘缺
報導指出,兒時的史敦宇曾看著臨摹作品不解地問,為什麼不把空缺的地方補畫起來呢?時任敦煌文物研究所代理所長的段文杰回道:「這個任務只有你的父親史葦湘能完成。」
復原,必須有充分的依據,經過長期的精心研究和大量臨摹,讓史葦湘對數百座石窟的內容如數家珍,被稱為「敦煌學的活字典」。因此,史葦湘對「都督夫人出行圖」進行了詳細的考證,從歷史、考古、美術等證據出發,補充了殘缺的服飾和物品,最終畫出了壁畫全貌的線稿。
完成線稿之後,復原壁畫最具挑戰性的步驟,是盡可能復原畫面中殘缺的部分,對於模糊和缺失的部分,則需要對畫作形成的時代背景和時代風格有足夠的認識。史敦宇說:「這個步驟最初都是由我父親把關的,多年耳濡目染下來,這些技巧和細節都深深刻在我的心裡。如今我在復原中仍然會學習父親的考證和對比方式,參考他的文稿和資料。」
對於「都督夫人出行圖」的復原,史敦宇參考了盛唐時期的用色特點,復原了壁畫的顏色。而在這過程中,也出現了小插曲。「我們在復原時最多的參考資料是畫,是和壁畫同時期的古畫。例如我父親在復原『都督夫人出行圖』的時候,他就是根據同時期的畫推測出這幅壁畫左下角缺損部分的侍女應是身著男裝、手捧銅鏡。」
「因為我當時缺乏經驗,看畫看得少,我就把侍女的鞋子畫成黃色女鞋。」史葦湘看到後,嚴肅地訓斥了史敦宇,要求她考證唐代侍女著裝的普遍範式。「當時著男裝、戴幞頭的女性都應該穿黑色男靴而不是普通女鞋。我後來看了很多畫作,將這個鞋的樣式修改了過來。這讓我更加深刻地明白,復原壁畫不是簡單的繪畫創作,還需要對考古學和歷史有充分的認識。」
而在棉布上繪畫的方式是從張大千那裡學來的。史敦宇說,張大千在莫高窟時曾透過實驗對比,認為白棉布非常適合作為壁畫臨摹的載體,不僅因為布畫柔軟、不懼摺痕,便於保存和攜帶,更由於布面粗糙的質感能夠使得運筆感受和墨色著色效果都更接近石窟壁面。於是張大千把技巧傳授給史葦湘夫婦,也被史敦宇沿用至今。
報導稱,在使用棉布繪畫前,史敦宇會先用膠礬水對棉布進行處理,這能讓布上的顏料固定。在畫面細節補充完善後,就要在畫布上用毛筆複勾定稿,加重線條的質感和濃淡變化,使物像更具神采。「這過程中,不僅在筆力上有粗、細、輕、重之分,更要綜合運用遊絲描、鐵線描、蘭葉描、蓴菜描、丁頭鼠尾描等多種中國繪畫中傳統的線描表現手法,是一門深奧的學問。」
★敦煌土摻棉 當壁畫基底
完成考證補繪和線描定稿後,便到了最後的上色步驟。敦煌壁畫歷經歲月侵蝕,不少顏料已經發生了變化,有些褪色而不再鮮明,有些甚至已經完全不是原本的色彩。史敦宇使用的顏料是用敦煌土摻和棉麻、膠等材質特製而成,塗抹在棉布上作為復原圖的基底。
復原壁畫時,史敦宇特別注意色彩的還原,「在充滿歷史厚重感的畫面之前,部分不明就裡的觀者會誤以為壁畫中的顏色暈染原本就不甚精緻,或是在灰濛濛的畫面中不能讀懂潛藏的藝術價值,這讓我覺得十分遺憾。所以,我希望讓更多的人了解最初的敦煌之美。」
●2歲進莫高窟 她想讓更多人讀懂敦煌
「我有點記不清由我主導復原的第一幅壁畫具體是什麼了,但我最初臨摹復原的應該都是飛天。」原因很簡單,史敦宇直言:「因為美啊!這些畫讓我賞心悅目,我畫起來也很起勁。我母親也喜歡那些漂亮的樂舞、飛天、藻井…總是給我找來很多稿子讓我畫。」
在兩、三歲的時候,史敦宇開始進洞窟,看她的父母面壁畫畫。「在洞窟裡沒有燈,那麼昏暗,但反倒襯得壁畫更美了,我記憶裡的壁畫是金碧輝煌的。我對那些鬼神的塑像,從沒感到害怕。因為父母告訴我,他們研究的是『人的敦煌』,這些是古代匠人們用泥巴做的,哪怕是塑像嘴裡能吐出一條蛇來,也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史敦宇說:「四歲時,我就在給段文杰先生當小助手,他喊一聲『敦宇』,我就給他遞水和顏料。」1955年,段文杰完成了「都督夫人出行圖」的起稿臨摹,在這過程中,他教了史敦宇許多臨摹的技巧。
在「敦煌初見時」一書中,史敦宇整理出了「飛天」一章,其中有史葦湘、歐陽琳完成的線條描稿,由史敦宇復原完成的作品。例如敦煌莫高窟第305窟帝釋天出巡圖中的隋代飛天,早在1950年,史葦湘完成了線描稿。在70年後,由史敦宇整理復原完成。「在這部復原作品中,兩幅飛天的膚色因顏料變色的原因呈現黑色。我在其中一幅復原作品中,嘗試用膚色暈染的表現方法,來還原繪製之初的狀態。」
報導指出,一家人合力完成一幅復原壁畫,是「史家人」的常態。在復原敦煌莫高窟第三窟的千手千眼觀音壁畫時,史敦宇感嘆著不容易。這幅復原壁畫是1950年代由史葦湘、歐陽琳完成部分線稿,又於1997年由全家合力完成線稿,之後史敦宇又歷時三年著色復原。
在史敦宇看來,這幅千手千眼觀音復原壁畫與「史家」有著深厚的緣分。「當時,我的父親在第三窟考察時,看到這幅畫像旁有『甘州史小玉筆』的字樣,深感一種冥冥之中的緣分。因為我們家也姓史,也是來莫高窟畫畫的人,他就想一定要將這幅壁畫復原臨摹出來。於是,他和我母親開始對著原作面壁臨摹線稿。」
史敦宇的父母臨摹完線稿後,交由她來補全畫面和著色,前後兩代人接力,花了50年才完成。現在,這幅壁畫上的畫師字跡已經看不清了,但這幅復原作品一直掛在史敦宇的工作室裡,繼續講述著史家人在敦煌的故事。
回想起兒時在莫高窟的記憶,史敦宇想到了從撿起河灘上的一根榆樹枝作畫,於是「一畫就是一輩子」。「如今,我的父母長眠於莫高窟前,我已年逾古稀,但是敦煌藝術的保護、研究和弘揚,是沒有盡頭的事業。我想,讓更多的人欣賞敦煌、讀懂敦煌,這就是復原壁畫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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