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瑤離世 61年前首篇聯合報作品《追尋》成不朽經典
一代作家瓊瑤今(4日)下午傳出在淡水區住家輕生,享壽86歲。回顧瓊瑤作品,1963年7月1日,瓊瑤在聯合報副刊投書的首篇中篇小說《追尋》,原文如下。
追尋
文:瓊瑤
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
天若有情天亦老,搖幽恨難禁,
稠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一
民國初年,北平。
那一天,對婉君而言,真像是場大夢。一清早,家裏擠滿了姨姨姑姑,到處亂哄哄的。媽媽拿出一件綉滿了花的紅色緞子衣服,換掉了她平日穿慣的短襖長裙,七八個人圍著她,給她擦胭脂抹粉,帶上珠串珠花,遮上頭帔,然後,媽媽抱了她一下,含著淚說:
「小婉,離開了媽媽,別再鬧孩子脾氣了。到了那邊,就要像個大人一樣了,要聽話要乖,要學著侍候公公婆婆,知道嗎?」
婉君緊閉著嘴,呆呆的坐著,像個小洋娃娃。然後,她被硬塞進那個掛著簾子,垂著珠珞的花轎,在鞭砲和鼓樂齊鳴中,花轎被抬了起來。直到此刻,她才突然被一種恐怖和驚惶所征服,她緊緊的抓住轎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拚命叫媽媽。於是媽媽的臉在轎門口出現了,用非常柔和的聲音說:
「小婉,好好的去吧,到那兒,大家都會喜歡妳的!別哭了,當心把胭脂都哭掉了。」轎子抬走了,媽媽的臉不見了。她躲在轎子裏,抽抽噎噎的一直到周家大門口。然後糊糊塗塗的,她被人攙了出來,在許許多多陌生人的注視下、評論下,走進了周家的大廳。
她一直記得那紅色的地氈,就在那地氈上,她被人拉扯著,扶掖著,和一個十三、四歲的漂亮的男孩子拜了天地,正式成為周家的兒媳。事後,她才知道和她拜堂的那個神采飛楊的男孩子並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丈夫的大弟弟仲康。她的丈夫伯健那時正臥病在床,而由仲康代表他拜了天地。這種提前迎娶被稱作沖喜。或者,她真的是一顆福星,無論如何,她進門後,伯健的病卻果然好了。那一天,婉君才剛八歲。
她在以後許許多多的歲月中,始終忘不了那個第一天。她還清楚的記得,當她參拜了祖先公婆,又被命令見這個見那個,在她眼前,全是些陌生人。那頂鳳冠壓得她頭痛,她是那麼惶惑緊張而害怕,渴望著能夠回到母親身邊去。最後、她終於被攙進一間小巧精緻的臥房,好幾個中年婦人伴著她,她卻在那房裏哭得肝腸寸斷,她想爸爸,想媽媽,想她忘記帶來的布娃娃。那幾個婦人拚命哄她,給她糖果、餅乾,但她依然不停的哭著。於是,一個小男孩突然鑽進了人群,一隻手裏握著一大串鞭炮,另一隻手拿著燃炮的香,用一對骨碌碌轉著的,又大又黑的眼睛好奇的望著她。
她忘了哭,呆呆的看著這個男孩子,他穿著件很漂亮的青緞長衫,卻撩起了下擺,掖在褲子裏。露出裏面的黑緞褲子,上面全是灰塵。他眉毛上有一道黑煙,一直延長到鼻樑上,面頰上用泥土和汗水糊得一塌糊塗,加上那烏溜溜的大眼睛,是那麼滑稽,那麼好笑。那些中年婦人抓住了這個男孩子,一個說:
「好哦,三少爺,剛才你媽到處找你來見新嫂嫂,你跑到那裏去了!看!這個新娘子就是你的大嫂,快叫呀!」
那男孩扭著身子,不肯叫,嘴裏嘟嘟囔囔的。半天後,才突然問:
「做新娘子為什麼要哭哩?」
「不知道呀,你勸勸好嗎?」一個婦人開玩笑的說。
那男孩望著婉君挑眉毛,聳鼻子,做了半天思索考慮的樣子,忽然對她說:
「妳別哭,我拿我的叫嘓嘓給妳玩!」
大家都笑了起來,那男孩笑得不好意思了,從人縫裏一溜煙就鑽走了。
這就是婉君第一次見到叔豪。伯健的小弟弟,比婉君大一個月零三天,那時候他只有八歲。
從此,婉君開始了一段全新的生活,頭幾天,她必須試著去熟悉她的新環境和新家人,夜裏就縮在被窩筒裏哭。但是,立即,她發現,周家上上下下,都那麼和氣可親,她的婆婆待她如女兒一般,噓寒問暖,無所不至。仲康和叔豪覷著空兒就來拉她玩,鬥蟋蟀,捉嘓嘓,看金魚,喂小鳥。婆婆顯然有命令,要大家陪她玩,使她沖淡離開母親的悲哀。果然,沒多久,她就適應於她的新環境了。主要的,是仲康和叔豪兩個小兄弟的 勢,他們帶著她在花園中奔逐嬉戲,無論如何,她到底只是個孩子,而孩子與孩子之間,友誼是十分容易建立的。
到周家一個月之後,她才見到她的丈夫。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她的婆婆--也就是周太太──牽著她的小手,把她帶進一間十分雅潔的房間裏。房子中,四壁都是書架,有一張巨大的書桌,上面養著一益早菊。房裏充滿了藥香,和一種淡淡的檀香氣息,使人神清氣爽。在一張紫檀木的大床上,斜靠著一個十八九崴的青年。周太太把婉君牽到床邊,微笑著說:
「伯健,見見你的媳婦。」
婉君侷促的站在床前,雖然年紀小,卻已憧得差怯,她模糊的明白,這個男人與她有著切身的關係,至於其他,她實在是似懂非懂。她垂首而立,不敢抬頭。周太太輕輕的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對伯健說:
「和你的媳婦交交朋友吧!我到廚房看看今天有新鮮東西吃沒有?」然後,她彎下身子對婉君說:「這是妳的健哥哥陪他談談天,等他病好了,他才會帶妳玩呢!」周太太走了出去,留下婉君在伯健床邊手足無措的站著。好半天,房間裏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然後,伯健伸手輕輕的托起了婉君的下巴,婉君被迫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張年輕而俊美的臉,雖然清消瘦,卻有付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嘴唇,很溫和,很秀氣。他審視著她,眼光裏有著激賞和震驚。然後,他非常非常柔和的問她:
「妳的名字叫婉君?」
她點點頭。
「妳幾歲?」
「八歲。」她低聲說。
「八崴!」他自言自語的說:「才八歲!」他憐恤的望著她,默默的搖頭,輕聲說:「假如不幸我死了,這就是個最年輕的寡婦了!」他再度搖搖頭,是對這種婚俗搖頭。然後,他溫和的拉起她的一隻手,笑笑說:
「唸過書沒有?」
「爸爸教過我千字文和三字經,另外還唸了列女傳。」婉君說。
「很好,以後可以和仲康叔豪一塊兒唸書,程老師教得很好,讓他教妳唸唸千家詩和唐詩三百首。」
婉君沒說話,伯健拍拍床沿,示意讓她坐上去。她坐了上去,初見面的侷促已經好多了。伯健仔細的望她,讚美的說:
「妳很美,很可愛!婉君,別怕我,我會說許多故事給妳聽,妳喜歡聽故事嗎?」
婉君點點頭,就這麼一刻兒,她已感到和伯健十分親切了。從這一天起,婉君開始和仲康叔豪一塊兒唸書。晚上,就到伯健房裏消磨一兩小時。伯健會考察她白天所唸的,並細心的指導她。沒多久,她就熱愛起她的新生活來。二
這天下午,婉君在她的房間裏背千家詩,這是早上才教的一首七律:
「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江上小棠巢翡翠,苑邊高塚臥麒麟,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
她知道必需背出來,並把意義弄清楚,要不然,晚上伯健會不高興。伯健對她,督促得比那個家中的西席程老師還嚴。正背著詩,窗外一個小影子一閃,叔豪扒在窗子上,腦袋伸到窗檻上來叫她:
「喂!婉妹,出來!我捉了兩個大蟋蟀,鬥得才好玩呢!快來看!」在周家,周太太覺得婉君尚小,距離和伯健圓房的日子還早得很,讓兩個弟弟叫她大嫂怪蹩扭的,所以仲康和叔豪都叫她婉妹,下人們則含含混混的叫她小姐或是婉小姐,好在這家庭中只有三個男孩子,沒有女孩,叫小姐也不會和別的人弄混。
婉君開了門走出去,叔豪跑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向前跑,穿過了月洞門,到了花園裡,在金魚池旁邊的山子石下,仲康正蹲在那兒,用一株小草逗弄籠裏的蟋蟀。叔豪叫著說:
「別把我的蟋蟋放跑了!」
「牠們打累了,居然講和了,」仲康笑嘻嘻的說,他有二道濃眉,這一點,和他的哥哥弟弟都不同。眼睛則是周家的祖傳,大、黑、而漂亮。寬寬的額,略嫌寬闊的嘴,整天嘻嘻哈哈的,有一股滿不在乎的勁兒。婉君喜歡聽他搖著腦袋唸書,哼哼卿唧的,酸不溜溜的,又帶著滿臉調皮的笑,使人看了就要發笑。程老師曾說,三兄弟裏就以仲康的資質最高,叔豪是塊璞玉,尚未彫琢,伯健則充滿才氣,超凡脫俗,與二個弟弟又不同了。
「沒聽說蟋蟀會講和的。」叔豪嘟著嘴說,一面走過去看。
婉君蹲下身子來,山子石邊有一潭積水,仲康幫她挽了挽裙子,以免活溼。她好奇的看著籠子裏那兩個褐色的小東西。現在,牠們正各守在一個角落裏,彼此遙遙相對,互相打量著,一面高舉著牠們的觸鬚。叔豪摘了一枝狗尾草,拚命去撥弄牠們,嘴裏亂七八糟的叫著:
「打呀,沒有用的東西,是好漢就不怕死!去呀!打呀!將軍們!快點!」
但,那兩個將軍卻仍然株守著牠們的據點,絲毫沒有進攻的意思。婉君也弄了一支草來撥,和叔豪的小腦袋靠在一起。叔豪看看沒有辦法,就提起籠子來,對裏面大吹起氣,然後一怒之下,乾脆把籠子摔了,氣呼呼的說:
「兩個沒用的東西!」婉君靠在山子石上笑,仲康看到一隻墨蝶一直在婉君的頭頂上盤旋,就輕輕的說:
「婉妹,別動!」婉君站住不敢動,那隻墨蝶飛了一陣,果真停在婉君的肩膀上了。仲康躡手躡腳的來捉,沒提防叔豪衝了過來,嚷著說:
「又逮著了一個!」
原來叔豪一直在山子石底下挖蟋蟀,這會兒又捉到一個,頓時興高彩烈的衝過來,拿給婉君看。這一跑一叫,那隻蝴蝶立即驚飛了。婉君氣得一跺腳說:
「都是你!跑什麼跑嘛!好好的一隻蝴蝶都給你嚇跑了!誰要看你的蟋蟀嘛,又不好看又不好玩!」
叔豪楞住了,瞪著兩個大圓眼睛,傻呵呵的望著婉君,半天之後才無精打采的說:
「原來妳不喜歡看蟋蟀呀?我還以為妳喜歡呢!要不然我才不去捉呢!我早就玩膩蟋蟀了!」說著,他把手裡那隻蟋蟀扔得遠遠的。仲康聳聳肩,笑著對婉君說:
「我知道妳喜歡什麼?」
「喜歡什麼?」叔豪又興沖沖起來,伸著小腦袋問:「告訴我,我幫妳去捉!」
「妳喜歡──」仲康咧著張大嘴,笑嘻嘻的說:「大哥講的故事,是不是?」
「講故事!」叔豪神氣活現的說:「我也會講!」
「你會講?」仲康發生興趣的說:「講一個來聽聽看!」
「嗯,」叔豪伸伸脖子,皺皺眉頭,又用舌頭舔舔嘴唇,想了半天說:「從前有一隻烏鴉,牠呀,揀到一個紅果果,牠就把它吃掉了,嗯………紅果果是髒的,牠就肚子痛了,牠媽媽就罵牠了,牠就哭了。就--完了!」
仲康大笑了起來,豎著大拇指說:
「講得好。」
婉君把頭仰了仰:
「不好聽!」
「下次我講好聽的給妳聽!」叔豪說。接著又楞了楞,突然說:「婉妹,妳是大哥的媳婦,是不是?」
婉君紅了臉。叔豪用手扯扯她的衣服,嘟著嘴說:
「余媽說,妳將來就是大哥一個人的,我們就不能跟妳一起玩了!因為妳是大哥的媳婦。婉妹,趕明兒我大了,妳也做我的媳婦好嗎?」
「傻話!」十三歲的仲康又大笑了起來。
婉君對叔豪眨了一下眼睛,對於媳婦兩個字也懂得害羞,她笑著用手指羞了羞叔豪,唱起一支北方的童謠來,一面唱,一面跑開:
「小小子,
坐門墩,
哭哭啼啼要媳婦,
要媳婦幹嘛?
點燈;說話!
吹燈;做伴!
「明天早上起來給我梳小辮!」
唱著,她已經跑了老遠了,仲康在後面喊:
「婉妹!小心石頭!」
可是,來不及了,腳下石頭一絆,她就裁倒了下去。仲康趕過來,一把扶起了她。她蹩著氣,直皺眉頭,用手壓在膝蓋上。仲康撩起她的裙子,裏面,一條蔥綠色的綢褲子勾破了一大塊,膝蓋上正沁出皿來。仲康讓她坐在石頭上,安慰的說:
「別怕!」
就俯下頭去,用土法把她傷口裏的污血吸出來,然後,仰著臉看她,問:
「痛嗎?」
婉君勉強的笑笑,很英雄氣慨的搖搖頭。事實上,她已經痛得眼淚在眼眶子裏打轉了。仲康點點頭,很豪放的一笑說;
「妳真了不起!」
一年過去了。伯健的病已經完全好了。整天握著一卷書,在花園裏數步。這天,伯健剛走到魚池邊,就聽到仲康的聲音在說:
「該妳走了!哎!別走那個,我要吃妳的車了。」
伯健悄悄的繞過去,看到仲康和婉君正坐在草地上下象棋,婉君梳著兩個髻,蘋果小臉紅撲撲的,一對烏黑的眸子正聚精會神的盯著棋盤,伯健輕輕的走過去,悄悄的看他們下。顯然婉君的局勢很不利,已經損失了一個車一個砲,而仲康的子都是全的,只少了兩個兵。又下了一會兒,仲康一個勁兒猛追婉君的車,沒提防婉君一個馬後砲將軍,仲康「啊喲」一聲叫了起來說:
「真糟糕,只顧得吃妳的車,忘了自己的老家了,不行,讓我悔一步吧!」
「不可以!不可以!」婉君按著棋子說:「講好舉手無悔的!好哦,你可輸了!」
「這盤明明是贏的,」仲康說:「就是太貪心了,不行,這盤不算,我們再來過!」
「你輸了怎麼可以不算?」婉君得意的昂著頭,一臉驕傲之色:「這下你別再說嘴了!我可贏了你了!」「好吧,好吧!算你贏了一盤!」仲康無可奈何似的說。但他臉上掠過一個慧黠的笑,溫柔的望著婉君愉快而興奮的小臉。伯健立即明白,這盤棋是仲康故意輸給婉君的。他沉思的審視著仲康,在這個十四歲的男孩身上看到一種早熟的柔情。於是,他咳了一聲,兩個孩子同時一驚,同時抬起頭來:
「是你,大哥!」仲康說。
「健哥哥!」婉君站起身來,用軟軟的童音,甜甜的叫了一聲,仰著頭對他微笑。「我贏了康哥哥一盤。」
「我看到了。」伯健笑著說,「還下不下?」
「不下了,」婉君拉住了他的手:「健哥哥,你講故事給我聽吧!」
仲康收拾好棋子,對他們揮揮手,笑著說:
「我要去趕一篇作文,等會兒程老師又要罵我偷懶了!」
伯健牽著婉君的小手,在花園中踱著步子,一面問:
「詩背出來沒有?」
「背出來了。」婉君說。
「背給我聽聽。」
「妾髮初覆額,折花門前劇,」婉君背了起來,是李白的長干行。「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婉君突然住了嘴,凝視著花園另一頭。
「怎麼,背不出來了?」伯健溫柔的問。
「不是。」婉君說,仍然凝視著花園的那一頭。伯建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於是,他看到叔豪正跨著一根竹子,手裏舉著一個大風箏,拖拖拉拉,呼呼叱叱的跑了過來。一面跑,一面高聲叫著:
「婉妹!婉妹!妳要騎竹馬還是放風箏?」
一時間,伯健也呆呆的楞住了。三
婉君細細的凝視著鏡子裏的自己,從小,她就知道自己長得很美,但是,如今鏡子裏的自己,使她有一種陌生感,那彎彎的眉毛,烏黑的眼睛,豐滿的嘴唇,和迅速成熟的身段都向她說明一件事;她長大了。是的,她已渡過了十六歲的生日,從她的丫頭嫣紅嘴中,獲知周太太已準備為她和伯健圓房。她很喜歡伯健,可是,圓房兩個字使她不安,她覺得若有所失。迷茫、憂鬱、而煩燥。她不想圓房,她也不想長大,她分析不出自己的情緒,只感到滿心困擾。
畫了眉,換好衣服,修飾整齊。她照例先到周太太房裏去請安問好。周太太拉住她的手,對她含蓄的笑著,上上下下打量她,看得她心裏直發毛。然後,周太太攬住她,溫和的說:
「婉君,妳真是越長越漂亮了。」
婉君紅了臉,俯首不語。
「婉君,妳已十六歲了,伯健的年齡也早該生兒育女了,所以,我想,再過一兩個月,要請幾桌酒,讓妳和伯健圓房……」
婉君的頭垂得更低,周太太撫摸著她的肩膀,嘆息著說:
「我知道妳很喜歡伯健,圓房是人生必經的事,也沒什麼可害羞的。至於伯健,他喜歡妳的程度恐怕連妳自己都不知道,告訴妳一件事,本來,我們想在妳長大以前,先給伯健娶幾房姨太太,好早日抱孫子,但是,伯健堅持不肯,要等著妳長大。現在,妳總算長大了,早些圓房,也了了我一件心事。而且,等妳和伯健圓了房,我才能給仲康把張家的小姐娶過來。……」
婉君羞怯的垂著頭,聽著周太太說,周太太是足講了半個多鐘頭,她才退出來,剛走到花園邊的走廊上,就看到伯健斜倚著欄干站著,她望了他一眼,自從圓房之議一起,她就總是迴避著他。這時,她正要繞路而行,伯健迎了上來,拉住了她:
「又想躲開?」他問。
她默然的站著,他用手捧住了她的臉,她避開,緊張的說:
「當心別人碰見!」
「有什麼關係呢?」伯健說:「妳是我的妻子,不是嗎?」他溫存的望著她,用手背磨擦她的面頰,然後,看看四面沒人,他閃電一般在她面頰上吻了一下。她驚慌失措,轉過身子,又想跑開,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媽跟妳說了些什麼?」
「不知道!」她說,努力想走開。
「為什麼要躲我?」
「沒有嘛!」
「沒有就站著別動,我們好好的談談話!」
婉君勉勉強強的站著,一面心慌意亂的東張西望,怕給別人看到。
「婉君,」伯健柔聲叫,輕輕的撫摸她的肩。「妳有一點怕我,是不是?」
「讓我走吧,」她說,乞求的望著他:「別人看到要說話的!」
他握住她的手,依依不捨的望著她的臉,然後微微一笑,輕輕的說:
「婉君,我喜歡妳,在妳第一次站在我床前起,我就喜歡妳。妳有一種特殊的力量,妳的眼睛使人心靈震撼。小婉君,妳用不著怕我,應該是我怕妳,我覺得,我的幸福和一切都掌握在妳的小手裏。」他把她的手緊握了一下,放開了她:「去吧!不久之後,妳就要完完全全屬於我了,那時候,妳也要逃開嗎?」婉君羞紅了臉,匆匆忙忙的跑去了,跑到走廊轉角處,她卻一眼看到走廊外的花園裏,仲康正站在一棵大樹底下。那麼,她和伯健的這一幕,已經全被仲康看到了。她更加不好意思,加快了步子向自己房裏去。可是,仲康趕了過來,一把就拉住了她:
「跟我到花園裏來!」仲康用一種命令的口吻說:「我有話要問妳!」
婉君身不由己的跟著他走到山子石後面的魚池邊。站定了之後,仲康卻一語不發。過了半天,才對她咧著嘴一笑,抱拳對她作了個揖,說:
「恭喜了,婉妹妹,祝妳和大哥白頭偕老。」
不知為什麼,婉君覺得他的話裏有一種酸澀和諷刺的味道,聽了令人混身不舒服。她把頭轉開,含含糊糊的說:
「要恭喜你呢,康哥,媽剛才告訴我,要給你舉行婚禮了,在擇日子呢!不久,你的張小姐就要進門了。」
仲康捏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狠狠的轉過來,盯著她的眼睛問:
「真的嗎?」
「當然真的嘛!」(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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