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照護人力荒 機器人非唯一解方
你或許見過這樣的畫面:一個有著可愛泰迪熊臉孔的大型白色機器人,懷裡抱著一位面帶微笑的年長女性。
Robear是一款托舉式機器人原型,它的照片被大量複製,當上網搜尋「照護型機器人」時,最常見到的就是它。這些照片似乎讓人對機器人的未來發展抱持樂觀期待:在不久的將來,或許每個老年人都可以依靠它們來得到幫助與照顧。但是MIT科技評論 (MIT Tech Reviews) 2023年一月的一篇報導卻指出,像Robear這樣早在2015年便由日本開發出的AI機器人,並未在護理機構或個人家庭中普及。
●日大力推廣 機器人仍未普及
為什麼它們沒有流行起來?答案告訴了我們「科技可以解決一切 (techno-solutionism)」觀念的局限性,以及亟需重新思考的照護方式。
該篇報導的撰文者詹姆斯·萊特(James Wright)說,日本在20多年前便開始研發照護老年人的機器人,2010年代,政府和民間投資明顯加速,截至2018年,僅政府就為這類研發投入超過3億美元的資金。
日本競相將照護工作機器人化的理由似乎十分明顯,幾乎所有探討此一主題的新聞報導、演講或學術論文,都會在開頭提到有關日本人口老化令人焦慮的事實與數據:出生率太低、人口急速高齡化;雖然在2000年,每四個工作年齡的成年人對應一個65歲以上的老年人,但到2050年,這兩個群體人數將接近持平。
需要照顧的老年人數量正急遽增加,照顧他們的費用也迅速擴大;與此同時,原本就嚴重不足的照護人力,預計在未來十年將更加短缺。毫無疑問,在日本,許多人視機器人為填補這個缺口的靈丹妙藥,既不用支付高漲的薪資,也不用面對開放進口廉價勞動力的複雜問題。
照護型機器人有各種形狀與大小,有些是身體照護上的機器人,包括幫助無法自己起身的老年人站起來、輔助行動與運動;監測體徵與是否跌倒;幫助餵食、洗澡或如廁等。還有一些機器人可以讓老年人參與社交活動和情感交流,以延緩甚至預防認知能力的衰退;它們還可以為孤獨的老年人提供陪伴和心理治療,讓護理人員更容易應對患有失智症者,減少日常工作所需的人力。這些機器人的購買或租賃價格都十分昂貴,目前為止,絕大多數都用來供應養老機構。
在日本,機器人通常被認為是解決老年人照護問題的最佳方案。日本在工業機器人領域擁有豐富的專業知識,在人型機器人研究上也領先其他國家數十年;同時,從許多報導中看來,日本人似乎歡迎在日常生活中能有機器人與之互動。評論者經常指出,日本的宗教與文化可以解釋這種現象,特別是「萬物有靈論」的信仰,鼓勵人們將機器人視為也具有某種精神本質的物體,再加上機器人角色在日本漫畫與動畫中向來大受歡迎。
機器人公司與支持他們的政策制定者都宣稱,照護型機器人將減輕護理人員的負擔,並將成為日本製造業出口的明日之星。2006年與2011年出版的兩本書,作者分別為中山信(譯音,Nakayama Shin)與岸信人(譯音,Kishi Nobuhito),書名就傳達了這種觀點:「機器人將拯救日本」。
●機器人功能 實際使用有落差
當然,實際情況更為複雜,機器人在日本的普及有相當大程度是仰賴國家、媒體與業界數十年如一日的不懈宣傳。萊特表示,接受機器人的概念是一回事,願意在真實生活中與它們互動又是另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機器人在現實生活中的能力,遠遠落後於人們對其炒作出來的形象。對於機器人「發燒友」來說,儘管有宣傳、政府支持與補貼,工程師和程式設計師也取得了實際的技術成就,但機器人並沒有真正進入日本多數人日常生活的任何主要層面,包括老年人的照護。
一項針對日本全國9000多家養老機構的大型調查顯示,2019年,只有約10%的機構表示引進過照護型機器人,而2021年的一項研究也發現,在444名家庭照護者的問卷中,只有2%的人有過使用照護型機器人的經驗。證據表明,在購買機器人後,它們往往只被使用極短時間,然後就被束諸高閣了。
萊特表示,他的研究重點在於照護型機器人的功能與實際使用情形之間的落差。萊特自2016年以來,便在日本進行了超過18個月的田野調查,包括在一家養老院試用了三種照護型機器人,它們分別是:托舉式機器人Hug、機器人海豹Paro和人型機器人Pepper。
Hug的功能是避免護理人員需花費大力氣抬起院內老年人,Paro則是提供機器人形式的「寵物療法」,同時希望分散一些患有失智症者的注意力,因為他們整天都會重複要求工作人員幫忙,而Pepper則是用於帶動娛樂、運動課程,如此一來工作人員便可騰出時間來做其他事。
但問題很快就浮現出來,工作人員沒幾天就停止使用笨重的Hug,因為他們認為把它從一個房間推到另一個房間既費力又費時,會減少他們與住戶交流的時間;而且只有少數人可以舒適地利用該機器來移動。
Paro則受到了工作人員與住戶的一致好評。它的外形像隻柔軟蓬鬆的海豹玩偶,當人撫摸並與它交談時,它會發出聲音、轉頭與擺動尾巴。起初,護理人員對這個機器人相當滿意;然而,問題很快就出現了。一位住戶不斷試圖拔掉Paro外層的人造毛,對它「剝皮」,而另一位住戶則對Paro產生了嚴重的依賴感,如果沒有它在身邊,她就拒絕吃飯或睡覺。最後,工作人員不得不密切關注Paro與住戶的互動,而它似乎無法減少嚴重失智症者的重複行為模式。
Pepper被用來主持養老院每天下午的娛樂活動。護理人員不再需要主持卡拉OK等活動,也不用與老人們交談,而是花些時間啟動Pepper,把它推到大家面前,然後它就會開始「工作」,播放一些輕快的音樂,並用嘰嘰喳喳的聲音播放起事先製作好的運動教學錄音,然後開始示範一系列的上肢運動,這樣老人們就可以跟著一起做。不過,護理人員很快就發現,想讓住戶積極參與,他們就必須站在Pepper旁邊,模仿它的動作、回應它的指令。由於歌曲和運動模式選擇有限,幾周後,住戶便開始感到無趣,最終也減少了使用Pepper 的頻率。
●機器人也需照護 反而工作更多
萊特的結論是,照護型器人並未能節省勞動力,因為它們本身也需要照護:工作人員必須四處移動它、維護、清潔、啟動、操作、反覆向住戶解釋、在使用過程中持續監控,並在使用後將它收納起來。事實上,愈來愈多的其他研究發現,機器人往往會給護理人員帶來更多的工作。
有趣的是,機器人所帶來的不同工作類型。過去,護理人員會自己想出一些娛樂活動,而現在他們只需跟著Pepper照做。他們把Paro交給住戶玩,並從遠處監看他們的互動,而不是自己與住戶交談、互動。而那些必須將住戶從床上抬起的工作人員,過去他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與老人們聊天、交流,使用Hug之後,他們不得不縮短互動時間,以便有餘暇將機器人推回存放的地方。
在不同情況下,過往以社交、溝通為主的工作被新的任務所取代,而這些新任務讓工作人員與機器人的互動多於與住戶的互動。機器人非但沒有為工作人員節省時間,讓他們去做更多的社交和情感關懷的工作,反而減少了這類工作的範圍。
●攤平成本 恐雇更多低技術人員
萊特指出,考慮到控制成本的必要,護理中心在大規模使用照護型機器人的情況下,最有可能也不幸的是雇用更多低技術的工作人員,並盡可能降低他們的薪資;照護設施可能也需要更大的規模與高度標準化,以實現規模經濟,讓使用機器人的成本可以攤平,因為即使有政府補貼,購買或租用機器人都所費不貲。
此外,由於工作人員不需要與住戶有太多的互動,理論上只需較少的護理培訓、經驗與日語交談能力便能勝任,因此更可以從國外引進廉價勞力。事實上,這樣的結果可能已在醞釀中,過去幾年裡,隨著日本社會對勞動力短缺問題的擔憂與日俱增,移民管道已迅速開放,護理行業的整合也在加速。
如果連機器人先進國家日本,對照護型機器人的前景都無法太樂觀的話,歐美國家就更不用說了。科技新聞網站Tech Daily News報導稱,使用機器人來照護老年人,應該是輔助護理人員的工作,而不是取代他們;但一項新的研究認為,要實現此一目標,並不像在社區或機構中安裝一個機器人就會產生預期的結果那麼簡單;人類想要與機器人建立起真正的「夥伴關係」,顯然還有一段長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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