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時精選／中國影業紅火 他卻在台找容身處

當製片人王子劍（Wang Zijian）製作電影「漂亮朋友」（Bel Ami）時，他就知道這部片不可能在中國上映。

這部黑白諷刺電影以中國北方的一座小雪鎮為背景，描繪了多對男同性戀伴侶交織的生活，而這類題材在中國的極權審查制度下幾乎無法通過。

王子劍認為，這部片也不太可能在香港上映，因為中國共產黨對這個前英國殖民地的控制愈發嚴密。因此，與愈來愈多對審查感到憂心的中國電影人一樣，他轉向唯一剩下的華語市場：台灣。36歲、現居北京的王子劍說：「對我們來說，這是唯一剩下的市場。」

去年，他將這部電影送往台灣最具影響力的影展——金馬獎，希望這能為它爭取到商業上映的機會。

但這個決定也帶來風險。中國審查機構對試圖繞過政府審查、將作品送往海外的電影人施加愈來愈大的壓力。隨著中國對敏感題材（例如 COVID-19疫情）的審查日趨嚴格，未獲官方批准的作品，將面臨影響電影人生活與事業的懲處威脅。

中國對台灣的特殊敏感性

對於台灣，中國政府的態度尤為敏感。北京聲稱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並誓言在必要時將以武力奪取這座民主島嶼。

2019年，一位金馬獎獲獎者在致詞時表達支持台灣獨立後，中國政府立即下令禁止中國電影人參加金馬獎，並強化了對台灣影展的封鎖。

台灣方面，則對中國電影在當地的上映數量設有嚴格限制——每年僅隨機挑選10部中國電影上映（從約50部提交作品中抽選）。這項政策可追溯至1990年代，當時兩岸才開始逐步開放文化交流。

難破台灣上映限制 請願放寬規定

通常，只有在國際影展獲得重要獎項的中國電影，才有機會獲得台灣商業上映的特許。2023年11月，王子劍的電影「漂亮朋友」在中國拍攝，並在金馬獎獲得最佳演技、攝影和剪輯等獎項。然而，這些獎項被認為影響力不足，未能讓該片取得商業上映資格。

今年1月，王子劍及其他電影人發起聯署請願，要求台灣放寬規定，為獲獎電影提供更多豁免機會，包括「漂亮朋友」。

尋求「國際電影」名義 繞過限制

該請願書還主張，「漂亮朋友」由法國公司資助並製作，應被視為國際電影，而非中國電影。然而，台灣方面依據主要演員的國籍來分類，因該片超過半數主要演員為中國籍，仍將其歸類為中國電影，適用每年10部的上映配額限制。

自2017年以來，中國政府開始要求所有劇情長片在國內外放映前，必須獲得官方審批。此舉促使愈來愈多中國電影人尋求與外國公司合作，以避開審查。

「沒有人知道一部電影是否會通過審查，」英國新堡大學電影與中國研究（Film and Chinese Studies at Newcastle University）教授余瓊（Sabrina Qiong Yu，音譯）表示，「這些規定的主要目的，其實是讓創作者自我審查，而非真正進行審查」。

這些新規定還加速了中國獨立電影節的衰退，使得不受官方認可的電影人幾乎沒有放映管道，迫使他們尋找海外市場。

「中國的審查制度一直存在，」余瓊說，「但當它變得愈來愈嚴苛時，許多電影人開始視台灣為展示作品的最佳選擇之一」。

2023 年，共有276部中國電影送往金馬獎參賽，創下2018年以來新高。 2018年正是中國政府宣布抵制金馬獎的前一年。

中國電影挑戰審查 台灣影展成突破口

去年，金馬獎最佳劇情片頒給了中國電影《一部未完成的電影》（An Unfinished Film），該片講述一個劇組在COVID-19 疫情初期因封控被困的故事，也獲得了最佳導演獎。

導演婁燁對中國政府懲罰違規電影人的手法再熟悉不過。他過去因拍攝LGBTQ+議題、民主運動等敏感題材，且未經授權就將作品送至國際影展，曾被中國官方暫時禁止執導。

然而，憑藉這次得獎，他的電影成功取得台灣商業上映機會。目前尚不清楚婁燁是否因去年送展金馬獎而遭到中國當局懲處。通過電影發行方，他婉拒了媒體的訪問邀請。

電影人面臨中國當局「無痕」打壓

王子劍透露，他與「漂亮朋友」導演耿軍因送展金馬獎，已遭中國當局騷擾，但拒絕透露細節。「中國政府的懲處方式，向來是避免留下痕跡，」他說，「當他們發現無法用道理說服你時，就會轉而利用權力來威脅你」。

台灣影展成亞洲禁片避風港

台灣影展長期以來被視為亞洲禁片的庇護所，曾展映許多在母國遭禁的電影，例如2021年香港紀錄片《時代革命》（記錄香港民主抗爭運動），以及2020年馬來西亞電影《南巫》（導演拒絕刪除涉及民間信仰與超自然的場景）。

然而，隨著兩岸關係惡化，中國電影在台灣的處境恐怕將面臨更嚴格的審查。

倡議廢除中國電影配額制度 成效不佳

台灣影評學會執行長翁煌德（Wonder Weng）長期倡議廢除中國電影配額制度，但推動成效不佳，主要原因在於台灣社會對中國電影的興趣有限。

翁煌德表示，雖然影迷和電影專業人士對中國獨立製片抱持支持態度，但台灣仍有部分群體強烈反對中國電影，視其為共產黨的宣傳工具。他說，「即使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些限制不合理，卻也不太關心這個議題」。

台灣文化部回應《洛杉磯時報》詢問時表示，將持續評估配額限制的必要性，但強調影展放映、抽籤制度及獎項豁免機制，已確保中國電影仍有在台曝光的機會。

無論如何，從市場規模來看，台灣（2300萬人口）的票房潛力遠不及中國（14億人口），對中國電影而言，台灣並非理想的商業市場。

「基本上，99%在台灣上映的中國電影票房都很慘淡，」台灣好威映象（Hooray Fimes）創辦人孫宗翰（Sun Tseng-han）表示。他曾參與《一部未完成的電影》的台灣發行規畫，但目前該片僅限於影展放映。他說，「我自己真的很喜歡這部電影，我想看看它是否有機會在台灣生存下來」。

中國電影人的最後希望：台灣

「漂亮朋友」製片人王子劍坦言，早在 2020、2021 年，他就曾考慮將作品送往台灣影展，但當時擔心此舉會招致中國政府的報復，遲遲未敢行動。這次，他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他說，「中國電影產業已被日益深化的審查制度摧毀，現在大家只是在拍政府想看的東西」。

如同許多中國獨立電影，「漂亮朋友」在中國的互聯網上完全沒有影評或報導，因為中國審查機構已全面封鎖相關內容。

然而，在金馬獎頒獎當晚，他的中國朋友傳來消息，中國社群媒體上出現了一場「輿論戰」，支持中國獨立電影的觀眾與審查機構展開了短暫的交鋒。王子劍說，「到了凌晨4點，審查機構最終獲勝，所有相關討論都被刪除了」。儘管如此，他仍感到滿足，因為他的電影至少在中國內部引發了一些討論。

「台灣，」他說，「是華語電影的最後一絲希望」。

小啟：洛時精選為世界日報與洛杉磯時報經過正式協議的互惠專版，每周四刊出。

Chinese films dodging censors have no place to go. Can they crack into Taiwan?

https://www.latimes.com/world-nation/story/2025-01-29/chinese-independent-films-censorship-tai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