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藝／88歲虞曾富美 再繪輝煌

2024年，對台灣旅美畫家虞曾富美來說，是人生再攀另一個新高峰與里程碑的一年。從事創作逾一甲子，早已名成利就的她，在歐、美、亞洲等10餘國藝壇均獲得高度成就與肯定。

今年5月15日，紐約市皇后區社區學院頒予她「年度藝術畫廊合夥人」（Art Gallery Partner of the Year）獎座，表彰她在藝術與環保方面的貢獻；而9月15日，位於長島市的個人美術館「Marlene Yu Museum」將舉行試營運開幕典禮，這一天正好也是虞曾富美的88歲生日，可說是喜上加喜。

得獎對虞曾富美來說，不算新鮮事，迄今得過16個各種榮譽獎，其中包括1993年紐約市授予她「文化先驅最高榮譽獎」，同時獲獎的有建築師貝聿銘與大提琴家馬友友；1995年母校科羅拉多大學授予她「終身成就獎」；1999年美國政府頒給她「美國傑出婦女成就獎」；2005年奪得第一屆美國繆思美術獎（Muse Fine Art Award）「最佳巨畫獎」，是八類獎項中唯一得獎的華裔畫家；2006年母校台灣師範大學也頒給她「傑出校友獎」。

而成立個人美術館，也不是頭一遭。2016年，虞曾富美的第一座個人美術館在路易斯安納州的什理夫波特（Shreveport）落成，占地4萬1000平方英尺，收藏了她的5000幅作品。

第二座個人美術館

紐約的第二座個人美術館是棟三層樓建築，總面積1萬5000平方英尺，原為虞曾富美的住家兼畫室，以及她於2001年創立的「熱帶雨林藝術基金會」所在地。從最原始的舊倉庫到改為多用途空間，再打造成一座美術館，皆由從事建築業的夫婿虞國男一手設計、監工。值得一提的是，先前這棟集住宅、繪畫工作室與展覽空間於一體的建築，曾在2011年獲皇后區商會頒發優秀設計一等獎及優秀建築物獎等兩項建築成就獎。

提到這個即將「誕生」的美術館，虞曾富美難掩興奮之情，也勾勒了未來正式營運的藍圖。這裡除了將定期展出她個人的作品以及熱帶雨林藝術基金會每年舉辦的自然生態攝影展之外，將會以極低的收費提供外界展出，例如11月即將推出「Olympics of the Visual Art」，可以預見這裡未來將成為華人及各國藝術家嶄露頭角的新舞台。

用聯想畫抽象畫

來自高雄美濃的虞曾富美，1963年畢業於師大美術系，1967年取得科羅拉多州立大學美術碩士學位，在丹佛科州大學任教一年後，1968年遷居至紐約。回顧在美國發展的歷程，她說自己「非常的幸運」，從科州一時衝動帶著70幅畫作前來紐約闖蕩，隔年帶著剛滿月的兒子、尿布與作品幻燈片前往畫廊推銷自己時，找的第一家Cerberus畫廊便接納了她，並在數月後為她舉辦了個展。9月16日畫展開幕前，掛在櫥窗的「火山」就被路過的一位買家訂走；開展第三天，另一幅寬17英尺的大畫吸引了一位電視公司製作人的注意，邀請她在「今天」（Today Show）節目中接受知名主持人芭芭拉·華特絲（Barbara Walters）的訪問。虞曾富美說，後來她才知道這是個全國性節目，不但收到各地民眾來信，畫也賣得特別好。

虞曾富美表示，她的創作生命在來美後得到很大的開展，60年代初抽象表現主義在畫壇獨領風騷，派別之一的「極簡抽象藝術」（Minimal Arts）已臻成熟，儼然是當時美國藝術界主流；而「極簡抽象藝術」的分支之一「色域繪畫」（Color Field Painting），整個解放了她的繪畫觀。「色域繪畫」強調色彩與圖案的表現，將色彩與圖案從工具性功能解放出來，使之獨立成為藝術表現的主體；這樣的觀念開啟了虞曾富美對色彩、圖案的創造力，引導她摸索自己的風格。

善用國畫渲染技巧

科羅拉多州立大學的尤金·馬修（Eugene Matthew）是虞曾富美感念的恩師之一，馬修教她以聯想的方式畫抽象畫，於是她從顏色開始，再從顏色聯想到自然；一抹藍色可以是小溪、是藍天、是汪洋，從這裡出發，開啟她將抽象畫與自然結合的歷程。雖然在觀念上受到西方的啟蒙，但在技巧上，虞曾富美說，她受益於國畫之處亦不少。首先在視覺觀點上，她採用的是國畫的「鳥瞰式」透視法，亦即從上往下綜觀全局，而非西方的遠小近大透視法。

除了透視法，虞曾富美擅用國畫的渲染技巧。她說，她作畫時常在壓克力顏料中摻入較多的水，可以在畫面上表現透明與渲染的效果。這種技巧是從她欣賞的美國畫家莫里斯·路易斯（Morris Louis）處得來的靈感，路易斯是「色域繪畫」的主將，以顏色表現、結構簡單著稱；他畫油畫時，常在顏料中加入洗筆用的松脂油，讓色彩有暈染的效果。

雖然師法他人技巧，但虞曾富美不願別人將她歸為現代畫中的任何一個畫派，她曾表示，她的畫不屬於任何一派，希望畫出以前未看過的畫，要能真正代表她自己。她強調，她不願模仿任何時代的任何畫家已表現過的形式，她的技巧不是抄襲任何人，也不是抄襲自然景色，而是把所看到事物的特色與精華記在心裡，然後憑記憶將它們畫出來，這並不是照實寫生，而是加上了自己的觀點。

畫出宇宙生命力

擅長將自然景觀入畫的虞曾富美說，宇宙之美隨著時光而改變，當光陰流逝及季節變化時，天空、土地、山林、河流似乎重複著同一形式，其實絕不同樣，在她探索自然界的奧秘時，發現大自然賦予她無限的藝術靈感。她愛上自然界中許多元素，不管它們是宏大得超越宇宙地平線或微小得像細胞在顯微鏡下，在這舞台上，她希望去抓住宇宙的精神，它的節奏與動感，它的靜止與怒放，它的色彩與形式。她說，中國畫的最高境界是氣韻生動，英文是rhythm and movement；氣韻生動是指繪畫的內在神氣和韻味，呈現出一種強韌的生命力與張力，「我非常希望畫出宇宙的精神、宇宙的變化，它的動態」。

從1957年至2024年的60餘年間，虞曾富美共創作了6000多幅作品、分為38個系列。其中「自然氣勢系列」是以琥珀生輝、雪崩、水晶、冰川花園、流動的熔岩、瀑布、藍綠寶石、飄等為標題的抽象作品；在「宇宙天空系列」中，她畫下黑洞、銀河、行星、蘑菇雲、白雲蒼狗等抽象感覺；「水滴系列」中，呈現跳舞的珊瑚、地下岩洞、深海寶石、岩洞花園等；後來的「雨林系列」則有綠寶石森林、秋葉、青苔等。在捕捉大自然的抽象感覺時，也有逸出常軌的時候，虞曾富美回憶說，在80年代，有三年時間她突然迷上寫實主義，畫了許多女人與動物的故事，並將它們命名為「夢幻集」。

自然美的詮釋者

前紐約大學藝術系教授、著名藝評家隆尼·柯亨（Ronny Cohen）讚譽虞曾富美「能強有力地表現自然的永恆特質」、「為一流的自然美的詮釋者」。他在觀賞了虞曾富美高10英尺、寬36英尺的巨幅作品「冰川花園」後表示，站在這幅畫前讓人恍若與畫家同樣置身瑞士阿爾卑斯山的山坡上，在夏天看著山坡下雪融的情景。柯亨也推崇虞曾富美的壓克力繪畫技巧，已達到最高造詣，顏料的濕度和薄度調和恰到好處，具備了水彩畫的柔和與油畫的顯耀。他表示，虞曾富美作畫的靈感取自她個人親身經歷和豐富的想像力，她喜歡畫大自然形形色色的現象，變化萬千、詩情洋溢，抓住自然的生命力，看她的「深海花園」系列與「冰川花園」系列，引人入勝，宛如走進另一個魔術般的奇妙世界。

藝評家卡特·拉特克利夫（Carter Ratcliff）也指出，虞曾富美是位聰慧的藝術家，她藉由宛如建築物規模的繪畫，傳達大自然的豐富，讓人們沉浸在所在世界的全然充實中；她的藝術是全球性的，不僅在於尺幅與主題，更在於她擁抱了多元的文化，生於台灣，曾接受了傳統中國繪畫技巧的訓練，但她對美國行動抽象畫派的歷史，卻有重大的貢獻。另一位藝評家唐納·克斯貝特（Donald Kuspit）表示，虞曾富美的作品利用自然界本身具有的美術性與戲劇性，攫取瞬息萬變的自然創意流光，這些作品看似沒有形式、狂野、怪異無比，卻是一派天然。

身材嬌小纖細的虞曾富美，創作的幾乎都是巨幅畫作，最大的一幅是高12英尺、寬54英尺的「消融中的巨大冰川」（Grand Glacier Melting），作家韓秀曾形容她第一次在路易斯安納州見到這幅「巨作」時，似乎能聽到從畫布發出的轟然巨響。與虞曾富美有深厚交情的歷史學者魯潼平生前說過，虞曾富美的倫理與社會基礎是一位溫柔和順的女性，具有一切中國女性的美德，但最特出的就是，她是具有些許男性美與精神的女人，所以她的作品既莊嚴又流麗，既剛健又婀娜。

猶太醫生粉絲最多

虞曾富美在接受媒體訪問時，總是感謝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在美濃行醫的父親曾乾琳，在那民風保守的年代，他讓女兒依循自己興趣就讀師大美術系，並進一步出國深造。除了父親之外，虞曾富美說，她最感謝的是丈夫虞國男；兩人是科大同學，結婚後虞國男總是鼓勵她多作畫、少做家事，雖然燒飯、做衣服是她的一大嗜好。虞國男的哲學是，好的家庭主婦很多，好的女畫家卻很少；由於經營房地產有成，他對妻子的支持，不僅是精神上，在物質上也從不吝惜。虞曾富美說，她先生每次買畫紙都是「成噸的」、畫布「一捆捆」，材料不虞匱乏，讓她能夠大膽去畫，不用擔心畫壞會浪費昂貴的畫材。

回顧從1957年至2024年的60餘年繪畫生涯，虞曾富美細數至今已在歐、美、亞洲各地共舉辦過82次個展，在報紙、藝術雜誌、電視被以6種語言報導、評論的次數多達300餘次，作品約有四分之一被收藏。她笑著說，猶太裔醫生是她最大的粉絲，許多人在醫學院就讀時就開始收藏她的畫，因為拿不出一整筆錢購畫，還以每月付50、100元的方式分期付款。

藝評家唐納·克斯貝特指出，虞曾富美的作品始終吸引藏家的主要原因是，它不同於一般的抽象藝術家，她不受理論的限制與束縛，內心世界的真正寧靜，使她的畫作生氣勃勃，令人愉悅。

即使邁入暮年，虞曾富美還是非常用功，每天早上6時起床，作畫幾個鐘頭之後才做其他的事。她說，畫畫讓她非常快樂，每天創作就像創造生命一樣；每次放下畫筆，感覺自己好像年輕了許多，人也變漂亮、彷彿回到20歲的模樣，「這樣說人家一定會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