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禿鷹非老鷹 科學碰撞哲學

每次從濕熱的南方大城來到乾冷的密西根鄉下探望女兒時，都有重訪桃花源之感。看他們夫婦帶著三條狗，在一望無際的農地上，高築房舍，過著閒雲野鶴般的生活，總讓我想起陳子昂登幽州台時，那句「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千古名言。

午後，與老公閒步綠草無邊的後院，突然風起雲湧，頭頂烏雲覆蓋，隨即一群黑色大鳥咕嘰啼叫，從遠處叢林列隊振翅衝向烏雲處，然後繞圈滑翔，此時閃電雷鳴亦自遠處傳來，這充滿聲光的穹穹蒼天，頗為嚇人。

千古文章 驗證氣象學

「妳看那低氣壓，快下雨了，咱們快進屋吧！」常戲言「天有不測風雲」的老公，指著烏雲，如此督促著我。「你說那烏雲是低氣壓所在？為什麼那群黑色大鳥偏偏飛向烏雲？」我一頭霧水地問。「周遭高氣壓處的空氣，會自動流向低氣壓，就形成相較溫暖的盤旋上升氣流，鳥隨著這上升氣流展翅高飛，不費吹灰之力，只需偶爾用翅膀調整方向，輕鬆自如，不是嗎？」老公的氣象學背景此時就派上用場了，把我這文學院生，聽得神魂顛倒起來。

「天啊，兩、三千年前，偉大的莊子就觀察到這個現象了。他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摇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我一口氣背誦起千古聞名的大塊文章「逍遙遊」來。突然一道閃電，緊跟著一聲巨雷，彷彿當頭劈來，逼得我們趕緊往車庫跑。

「那老鷹繞圈可有一定方向？」我繼續好奇追問。「北半球低氣壓中心氣流應該是逆時鐘旋轉，就像颱風眼一樣。」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十分乾脆。我抬頭驗證，果真如此。

「嗨，爸媽，快進來屋裡吧，在這一無遮攔的大草原，雷雨交加挺危險的。」滿臉落腮鬍子的女婿從屋裡探頭如此喊著。「嘿，Lyndon，你剛才有看到一群大黑鳥在空中打轉嗎？那可是eagle？」我趕緊問我們這位打獵達人女婿。「不是eagle，那是turkey vulture。我們這裡有很多的。你記得轉角處那家飯店不就叫作Turkeyville嗎？」他遙指遠處說。「咦，火雞禿鷹不也是老鷹嗎？」我這丈母娘發揮「差不多先生」精神，就認定牠們為老鷹了，不管禿頭與否。

老公、女婿 為我解惑

「火雞禿鷹體型大約2.5呎高，體重只有3磅左右，但是兩翅張開可達6呎寬，也就是大概像我橫躺著那麼寬。牠們體型龐大，飛起來很費勁，因此最喜歡御風而行。牠們在原地繞行時，其實是在享受上升氣流的浮力，很多人誤會牠們一定是看到垂死或已死的獵物，才原地繞飛，其實冤枉了牠們。獵狗就是被責成以最快的速度撿回落地獵物，避免任何大鳥或肉食動物捷足先登。火雞、禿鷹喜歡集體行動，三五隻一起飛最是常見；但一、二十隻列隊飛行，也不少見。到天黑時更是愛群聚，可以一、兩百隻棲息在一塊兒。離此不遠就有一個牠們的聚落處，我們可以找個機會去看看。你所謂的老鷹可不是如此，牠們多半是獨行俠。」女婿逮住機會，展露了他的狩獵見聞，長篇大論一番。

學院派老公與原野派女婿所言，竟有可以互相印證處，文學院生怎能不心服口服？回想莊子提到的大鵬鳥，一飛沖天，而且得高達九萬里才能靠空氣浮力向南飛行，然後又飛了大半載才得降落歇腿。這究竟是文學家的誇大其詞，還是哲學家的想當然耳？

莊子當年有所觀察，知其然，但未必知其所以然，後世讀者也許早有人為他尋著科學的根據；老公與女婿在無意間為我釋疑解惑，科學碰撞哲學，鏗鏘有聲，使我茅塞頓開，如獲至寶，恨不能立即走告親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