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鄺麗莎談新書 描述明朝女醫女友圈
2024年10月的一天,我收到了加州阿古拉市(Agoura)的每月通訊,上面有一則簡訊說,鄺麗莎(Lisa See)將來參加本市舉辦的「一城一書」讀書會活動。鄺麗莎親臨此地,機會難得,我立刻註冊參加。
對於這個作者,我並不陌生。鄺麗莎1955年生於巴黎,她的父母是來自美國的留學生,她有八分之一的中國血統,高鼻深目,一頭紅髮,典型的西方面容,不會講中文,但她歷來堅持自己的華裔身分,始終在研究中國並書寫華人故事。
2022年我因為要寫一篇關於鄺麗莎的書評,曾經跟她郵件往來。後來,她告訴我,根據她的一本書「百年金山」(On Gold Mountain: The One-hundred Year Odyssey of My Chinese-american Family)改編的歌劇將在洛杉磯的杭廷頓圖書館的流芳園表演,我和幾位朋友一同去觀看,在眾人中,一眼就認出了身著黑色裙裝,戴著雙色鏤空圓珠項鏈的鄺麗莎,還和她合影。
百年金山 家族的故事
在鄺麗莎的十幾部作品中,「百年金山」是美國友人凱西推薦給我的,也是她的作品中我最喜歡的。
這部紀實文學講述她的家族從來自中國的移民到成為美國人的百年歷史,裡面記錄了與華人有關的重大歷史事件:包括1848年至1855年間的加州淘金熱;1863年至1869年橫貫美國大陸鐵路的修建;1871年洛杉磯華人慘遭大屠殺;1882年的排華法案;1943年排華法案被廢除。
也許是因為作為移民的我,對另一個移民家庭在美國土地上扎根並枝繁葉茂的故事有認同感,而且對在美華人的處境感同身受的緣故。
曾祖父創業 名利雙收
歌劇中,鄺麗莎的曾祖父鄺泗,在族人的資助下,14歲那年隻身來到美國,尋找來美國建鐵路卻滯留不歸的父親。鄺泗後來落腳在洛杉磯,憑藉著過人的膽識和機智,開創了華裔家族企業──鄺泗公司。在他人生的巔峰,他有五個商店,三個妻子,12個孩子。他似乎擁有人們嚮往的一切,到了老年卻發出了「我是誰?」的疑問。這個問題,在「悲慘世界」中的冉阿讓也問過,冉阿讓後來在神父的饒恕大愛中,找回了神創造他時就賦予他尊貴的身分,從此一心行善,成為多人的祝福。鄺泗呢?是否在名利雙收的滾滾紅塵找回迷失的自己?
10月30日鄺麗莎來阿古拉是為了她2023年出版的新書「談女士的女友圈」(Lady Tan’s circle of women)舉行發布會,聚會場所在阿古拉市社區的活動中心,當我和凱西步入會場時,可容200多人的會議大廳已經坐滿了觀眾,女市長也親臨捧場。環顧四周,在座的大多是白人中老年婦女,顯然這是她的基本讀者群。華人面孔卻寥寥無幾,讓人覺得有些遺憾。也許是因為她的作品大多是關於中國的歷史題材,對當代的華人移民沒有多少吸引力。
新冠期間 完成女醫故事
鄺麗莎在台上,與觀眾相對而坐,她一身黑衣,身材嬌小,嗓音柔和,徐徐而談她的創作經歷。在她背後的屏幕上,有一段書中談女士的話:「現在是時候讓我來建立一個更廣闊的圈子,可以讓我為我的女兒們和其他婦女們做些事,正如同奶奶、趙姨太、美玲、罌粟曾經為我做的。」此書的構思源於新冠期間,她看到自己書架上一本已經放了許久的書,十多年她都沒有去動過,那是一本關於中國明朝女醫生的書。因為新冠,她哪裡都去不了,於是,花了兩年的時間,收集資料,以這位女醫生的故事為素材,2023年寫成了這本書。
寫談允賢 與她的女友圈
書中的女主人公談允賢(1461年-1556年)是江蘇無錫人。祖父為南京刑部郎中。她是中國明代女醫家,與西漢義妁、晉代鮑姑、宋代張小娘子並稱為中國古代四大女名醫。談允賢的「女醫雜言」是她51歲所著,共收載病案31例,是中醫史上較早成書的個人醫案之一。書中主要記載的是婦科病案,是中國古代少見的專科醫案書。「女醫雜言」採用追憶的方式撰寫醫案,至今仍有參考價值。
在鄺麗莎筆下,談允賢出生在「女子無才便是德」時代,生長在一個士大夫家庭,早年喪母。她的祖母是中國僅有的幾位女醫生之一,她教允賢中醫的「四診」──望、聞、問、切。在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四診」是男醫生對女病人無法做到的,這卻是談允賢獨特的優勢。
談允賢從小就和一位年輕的接生婆美玲一起學習婦女病,其中很多都與生育有關。她們發誓要成為永遠的朋友,分享彼此的奮鬥和快樂。她們以「出淤泥而不染」彼此鼓勵,堅信逆境也能綻放美麗。
但是,當允賢被送進「包辦婚姻」後,婆婆禁止她與美玲見面,也禁止她為家裡的婦女和女孩治病。允賢要像一個合格的妻子一樣,彈奏樂器、吟詩作對、生兒育女,永遠待在香滿園這個家族大院的圍牆裡。
談在封閉中 創出小宇宙
在封閉的環境中,女友圈成了談允賢的精神家園,跟女書相似,封建社會中的女子無法改變大環境,卻創出一個小宇宙;在期間,她們用彼此溝通、交流,彼此尊重,相互扶持,來抗拒傳統和習俗加給她們的重負。談允賢從祖母那裡得到中醫知識的傳授,從姨太太的指導和美玲的友誼中獲得精神上的扶持,因而有醫學知識的長進,精神世界的健全,繼而將行醫經驗加以總結,著書立作,傳於後世,惠及他人。
鄺麗莎說,在1萬2000多本中醫著作中,只有三本出自女性之手。而談允賢的「女醫雜言」是第一部女醫著作。
對中醫,我是外行,所知甚少,我對身邊的凱西說:「我也是第一次聽到談允賢這個名字。」
我自己出生在大陸,在文革中長大,長久以來,一直有這樣的偏見,認為中藥、太極拳、陰陽五行都是封建迷信。直到來了美國,了解到這些中國古老的文化被西方人所重視、研究和推崇,才讓我通過他們的眼睛來重新認識中國的傳統。
獨特視角 認識中國文化
鄺麗莎的小說提供讀者一個獨特的視角,帶領我們去重新認識和發現我們自以為熟知的中國和文化。對美國讀者而言,這本書中的中醫理論、中藥和針灸的知識,明代女子的生活,科舉制度等等,想必是一個全新體驗。鄺麗莎善於將故事和中國元素結合,提供讀者多層次審美空間,比如在「雪花與祕扇」(Snow flower and secret fan)中提到的女子交流的文字──「女書」,還有在2017年出版的「蜂鳥巷的茶女」(The Tea Girl of Hummingbird Lane)中談到普洱茶,雲南少數民族文化,都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展現。
談允賢夫家的家族大園是以蘇州的拙政園和洛杉磯杭亭頓的流芳園為藍圖構思而成。談允賢的婚床是以鄺麗莎家族的婚床為素材;鄺麗莎小的時候,常常和親友的孩子們在其中玩耍,婚床裡面有很多抽屜,裝著衣物和鞋子,孩子們用那些衣物裝扮自己。為了寫這部書,鄺麗莎收集關於明代的建築、服飾、郵遞系統、司法系統等資料,也通過閱讀曹雪芹的「紅樓夢」來了解封建社會大家族生活的各個層面。鄺麗莎獲得了一本「女醫雜言」的英文版,並將其中的醫案用在小說中的人物身上。
當讀者問及她是否考慮過將來嘗試非亞洲主題?鄺麗莎回答:「為什麼不寫中國呢?中國很美。它擁有豐富而深厚的文化,很少有人──甚至中國人──能夠完全理解或了解。中國占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它是一個全球經濟超級大國。面對充滿張力的國際環境,我們需要更多地了解中國,而不是更少。我正在盡我所能幫助其他人了解中國,不是通過學術論文,而是通過故事。通過小說,我們與真實的人聯繫起來,並推演到共同的人類處境。我希望讀者通過認識中國的獨特性來尋找人類的普世性。」
讀書會結束後,鄺麗莎開始簽名售書;這位有使命感的作者以文字在中美文化之間建橋,讓美國人認識中國豐富而深厚的文化,並通過此書,深入了解傳統中醫的智慧,探索其對身體、情感和精神健康的深遠影響。由於鄺麗莎對傳揚中華文化傳統所作出的貢獻,她多次被美國華裔社區授予各種獎項。期待她的作品能夠得到讀者們更廣泛的關注。(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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