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欲靜而風不止」

中午妻進醫院探視母親，母親比昨天更清醒。妻帶了母親最愛吃的榴槤，母親一邊吃，一邊和妻有說有笑。我在學校上課，妻打電話興奮地告訴我，母親看去和在家裡時一樣，還問起孩子們的功課，又說家裡沒人，不要待在醫院太久，催促妻趕快回家。

下午又接到妻的電話說，護士來給母親吃藥時，母親又嘔了。妻替母親換衣服，發現褲子和床單沾滿血漬。我放學後趕到醫院，母親努力睜開眼但說不出話。母親見了我後就一直昏迷，原來中午時母親只是迴光返照，四天後與世長辭。

自從母親患了失智症，白天在沙發上打瞌睡，三餐、吃藥、換尿濕的褲子都由妻悉心照顧，晚上和周末則由我接棒。熄燈後，母親反而不睡，推著助行車從臥室裡出來，在客廳裡不斷繞圈子，有時半夜還在助行車上堆滿衣物用品，企圖打開大門出去。我怕母親走失，從樓上搬到樓下睡，蹲在她臥室門口看守。

母親便秘，醫生開的潤腸藥和潤腸油對她已沒作用，躺在床上痛苦呻吟。我去請教平常向她買藥的越裔藥劑師，她說：「倒有一個古老的方法，只是得看照顧者是否願意為病患做？」原來是用手指把堅硬的宿便摳出，我走投無路姑且一試，果然立竿見影。

腎科醫生對我說：「你母親必須洗腎了。」我問醫生洗腎能延長多久的壽命？他沉吟半晌說：「以她的狀況，幸運的話，一年半載吧」。我聽過洗腎對病患是一種折磨，所以猶豫不決，醫生說：「我想你得辭掉工作在家照顧她，不然就送她進療養院。」

我參觀了好幾家療養院，他們優先給曾住過醫院最少三天的病人。在神經科醫生的安排下，母親進入S醫院。 我去看她時，她精神極佳，等到知道要轉到療養院時，她神情大變，我的心也愀然。

母親情緒低落，三餐都不肯進食，早餐和午餐妻到療養院餵她，我則放學後和周末去。在家時，母親行動自如，還自己進食，來到療養院後，由於語言不通，母親和療養院人員不能溝通，又誤解我們嫌棄她，賭氣不開口說話。

進入療養院第13天，母親因腎臟病情劇變被送進S醫院的急診室。後來，他們又把母親轉到K醫院的臨終安養(hospice)計畫。在K醫院的第五天，母親吃了午餐後，因為失血過多昏迷過去。 四天後的晚上，護士來電，母親在9點9分去世。

母親和我一起生活59年，我從沒離開過她一天。我欠周到的療養院無奈抉擇，導致母親人生旅程的終站是在徬惶、無依、沮喪中度過。兒時讀到「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只覺得其句法工整，如今方體會到個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