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台灣黑熊之死 「未完的旅程」看見人間啟示錄

2022年5月，一隻編號568、被異地野放至南投丹大的台灣黑熊遭原民獵人槍殺，死於返回原棲地大雪山的路上。隔年，三名槍殺黑熊的獵人祖孫和林業及自然保育署官員，將568送回牠的故鄉，嘗試達成人與熊、山林之間的「和解」。

聯合報副總編輯蔡惠萍在導演顏妏如的紀錄片「一隻台灣黑熊之死」中，看到獵人以布農族語向黑熊流淚懺悔的畫面震撼不已，決定以568為主角撰寫長篇報導文學，獲得第13屆「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報導文學首獎。她又將獲獎作品擴寫為書籍「未完的旅程：一隻台灣黑熊人間啟示錄」，近日由聯經出版。

568可說是台灣最知名的黑熊，「前科累累」、命運多舛。牠是台灣保育史上最頻繁造訪人類聚落的「問題熊」，多次誤觸陷阱、兩次被野放，卻在返回原棲地大雪山的最後一哩路中遭獵人射殺。

「我下定決心，要知道568這趟未能完成的旅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蔡惠萍花了整整兩個月，走訪被568滋擾的山區部落與果園、照養牠的政府與民間保育單位、遭殺害埋屍的部落，甚至是三名開槍射殺568的原民獵人，設法找到每一個環節中的關鍵人物。

在企圖用筆重新爬梳、串起這起沸騰一時的「黑熊之死」時，蔡惠萍既感嘆這場悲劇，卻又理解這背後絕非「可惡的獵人殺了一隻黑熊」這麼簡單的標題可以涵蓋。

紀錄片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句話，是兩次照養568的生物多樣性研究所烏石坑研究中心計畫助理劉立雯所言「我不敢想像，最後在568的眼中，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畫面？」在一步步深入的訪談中，蔡惠萍認為自己看到的是「灰」，是原民狩獵文化與生態保育、政府與民間、山林治理與原民狩獵自主管理之間，存在於黑與白之間一大道深深淺淺的灰色地帶。

「這是山神讓我寫的故事。」蔡惠萍透露，想要書寫黑熊568的故事，最早的觸發點是聽到原民巫師所轉譯的黑熊「遺言」。那位巫師告訴她，568原本是受野放所在地的山神之託，帶訊息給其他山神，完成任務之後就打算回家，沒想到卻被殺了，如今牠已回到大雪山山神身邊，非常快樂。牠還相信人類嗎？568透過山神告訴巫師「牠依然相信人類，沒有恨」。

以下為「未完的旅程」書摘：

第12章—獵人的眼淚

2023年2月14日這天，攝氏不到十度的大雪山上飄著細雨。

在當地泰雅族斯可巴部落長老的吟唱祝禱聲中，走了好久好久的路，568終於到家了，在黑熊最愛的殼斗科樹木包圍中長眠。從大安溪到大甲溪軸帶，也是黑熊活動的熱點，屬於中海拔針闊葉混合林的大雪山剛好就位在兩溪間的中介點，在這裡，568不僅食物充足，更不孤單。

這天，來送568回家的除了林保署署長林華慶、林保署台中分署分署長張弘毅、台中分署人員以及協助執行衛星追蹤的野聲團隊外，其中有三個始終低著頭的身影，迴避著與其他人的眼神接觸。

在長老吟唱結束後，眾人輪流對568說出祝福與感言。林華慶還呼喊山神給的名字告訴牠「得樂（DELE），我們克服了很多困難，終於今天送你回家，請你跟著山神共同守護這片山林，我們也會跟你一起努力，今天來自武界的三位獵人也一起送你回來」。

「很抱歉！568回家吧！」馬姓叔叔一開口便泣不成聲，他用布農族語告訴568，「到山裡去，好好住在山裡，照顧山林裡的熊們，告訴牠們切勿接近人類的聚落。」

此時的森林一片靜寂，連鳥都停止啼叫，迴盪著獵人的哭泣聲。

「親愛的黑熊，你已經在這片土地裡了，我想在這跟你說聲對不起！祝福你好好的走」、「568我們很抱歉，安息吧！謝謝568」。三名獵人流著淚向568表達歉意後，雨也停了，這時，突然來了一陣霧又起了一陣風，像是山神來帶走了5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