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我第一次看到大海，是大二的時候。曾經在文學作品上讀到許多關於大海動人的描述，心中對於大海有著深刻的嚮往。上大學的時候，來自舟山的同學得知我的心願，便邀請我暑假去看海。

那時從杭州到舟山有一天的路程。從杭州乘火車到寧波，再由寧波坐船去舟山。從寧波上船，就進入了海域。我站在船舷邊，睜大眼睛去看海，雖然水面遼闊，可水色一片灰綠，毫無美感。我有些失望，然而又有一個聲音在心裡堅持，不會吧，大海不會就是這樣的。

到了舟山後，我們去了此行的目的地普陀山。因為我看海心切，我們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千步沙。那一日陽光燦爛，我一走近千步沙，便被大海的雄偉和的美麗驚呆了。那一片黃色的沙灘在陽光下像金子般閃閃發光，一踏上去沙子純淨鬆軟，細膩柔順。沙灘前面便是我心心念念的大海，那一片無邊無際的蔚藍，如碧玉明淨，似綢緞閃亮，翻捲著、奔湧著，在極目處水天相連。海是那麼地藍，那麼地寬廣，似乎包容了一切，滌蕩了一切，那一種感覺是沒有見過大海的人無法感受得到的。我赤足走在沙灘上，海浪親撫我的腳面，微涼的海水輕柔地浮過腳面，又輕柔地退去，腳下的沙子軟軟地陷下一點。這是我與大海第一個溫柔清涼的親密接觸。接著我就完完全全地投入到大海的懷抱裡去了，只有游泳池經驗的我，馬上就被浪潮嗆了一口海水，又鹹又澀的海水，原來這就是海的味道。同學告訴我，海浪打來時，要跟著浪頭跳。於是每一個浪潮撲來時，我跟著海浪跳躍，那真是很奇妙的感覺，彷彿大海以其寬廣溫暖的胸懷擁抱著我、托舉著我、引領著我，我的身心與大海交融起來。這就是海，我嚮往的海，我夢中的海，我置身其中的海，海在我心裡，我在海中間。

第二次看到大海，我已經在美國。最初我著陸在邁阿密，邁阿密有著美麗的海灘。我跟先生在海灘留影，又為初生的女兒在海灘拍照，也許是因為初到美國生存壓力太大，除了幾張照片，我並沒有太多值得回味的記憶。

搬到東部之後，我們在美國安居樂業，漸漸也跟美國中產階級一樣，每年出去度假。夏日度假的地方，多數是海灘。我們會訂一間面朝大海的房閒，躺在床上可看碧海藍天，拉開窗子就聽濤聲陣陣。夜晚舉頭望海上生明月，黃昏遠眺賞長河落日圓。站在陽台享受濕潤的海風，下樓便是金黃細膩的沙灘。面朝大海，雖然不是春天，也沒有花開，心裡總是春暖花開的感覺。

記得有一次，恰好是月圓之夜。我們坐在陽台上淺斟低酌，但見海天相接處，不知不覺閃現出一條白練。刹那間，世界寧靜了下來，我們停止了說話，大海似乎也在靜靜等待。白練緩緩地變得越來越粗，終於又圓又大的月亮輕盈地滑出海面，明晃晃地懸掛在雲天，光華燦爛。波濤重又歡快地跳躍起伏，銀光粼粼地在黑夜中蔓延。海上生明月，便是這般的意境吧。

日出又是另一番美景。晨曦初露，天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橘紅，漸漸這一抹橘紅色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這一刻，天地交接的邊界模糊了，彷彿置身於一個虛幻的仙境。紅日在海天相連之際微微顯露，緩緩升起，一輪紅日噴薄而出，躍出水面，整個世界瞬間被點亮了，金色的光芒從海的盡頭照射過來，將海面映照得金碧輝煌，天空中萬道霞光絢爛似錦。

看日出須得起早，日落往往在不經意間就看到了，有時在餐廳，有時在船上，有時在沙灘。海上的落日特別圓，一點一點緩緩地向著海裡隱去。此時萬丈霞光灑落海面，被霞光照到的海面金光閃閃，彷彿盛裝的新娘，豔麗奪目。未被陽光照到的海面，是冷冽的深藍。兩種顏色線條清晰，界限分明，真是「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意境。

看海最好的地方是遊輪。一條船，在海的中央，周圍全是海水。在甲板上，躺在長長的沙灘椅上，頭上是藍天白雲，面前是碧海清波。海浪拍打著船身，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海風從身上拂過，帶著鹹濕的氣味，吹過臉龐，吹過髮絲，吹過身體的每一處，吹得讓人沉醉欲睡。想起那句「暖風熏得遊人醉」，船上到處是被海風吹得沉醉夢鄉的遊客。

當遊輪靠近島嶼時，這裡的海水常常特別綠，特別透明，淺淺深深的綠色層層疊疊地變幻著，晶瑩剔透，清新如春天的薄紗一般。

船進入深海時，海水變成很濃重的深藍，緞子一般的質感，跟淺海中的灰藍完全不同，這是一種非常乾淨純粹的藍色，厚重又明亮。大多數時候海水是平靜的，有著細微整齊的波紋，交織著、起伏著、輕輕地滾動著，彷彿一塊巨大的綢緞在飄動。船開過的地方，船沿濺起一堆白色的雪浪。船尾的浪最為好看，兩道白色的浪花，長長地在船後伸展，捲動著的泡沫彷彿海水開出的花朵。

大海之美，變幻無窮，難以用一紙短文來承載。它是大自然對我們最美好的饋贈之一，於我來說，大海從少年時的夢想，到青年時的至愛，後來就好像是一個每年要見的朋友，只有大海給予的那種波瀾壯闊、心曠神怡的感覺，方能蕩滌一年在塵世中汲汲營營的疲憊。

（寄自馬里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