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敬老卡
疫情期間,被困美國三年,在台灣的戶籍被自動除籍。去年九月回到台灣居家隔離後,必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戶政事務所辦理恢復戶籍。隔離期滿後,我仿如被野放的籠中鳥,搶在大家上班前到達戶政事務所,領到第一位號碼牌。手續順利,很快就把戶籍恢復了。工作人員瞄一眼我的證件,說你現在可以上樓到社會局辦一張「敬老卡」。我愣一下,既然工作人員好意建議,我當然唯命是從。
一上樓,才意識到要來辦「敬老卡」的人不少,排在我前頭的早已超過二十人。我找張椅子坐下,靜觀人群,與陌生的同齡層坐在一個廳等辦敬老卡,心緒有點複雜。等候者,或看報或翻閱雜誌,這些同齡人士,大多氣質優雅淡定,外貌生龍活虎。算起來我們都是非常幸運的一群,與上一代相比,我們未曾經歷過戰爭與飢餓。我們移居他鄉,並非逃難,而是為了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與經驗。與下一代相較,或許我們視野更宏觀,心胸更包容,更能接受傳統賦予的美好,更懂得感恩與感謝。
我心裡納悶「敬老卡」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值得大家一早來排隊嗎?輪到我時,我遞上證件,社會局的工作人員態度和藹可親,熱心幫我一關一關地辦理,我缺少的資料,他們迅速上線搜尋,從我的舊檔案中找出。終於,我的「敬老卡」出爐了,伴隨著一張「敬老卡」交到我手中的,還有一本色彩明豔、印刷精美的手冊。手冊封面《敬我的65+生日快樂——台北與我好好慢老》,第一頁開宗明義:「在台北,六十五歲是人生的全新開始,在這座城市打拚半生,現在開始,這美好的下半生,讓台北敬老卡提供您獨享尊榮服務,與您一起好好慢老。」緊接著是服務內容:「提供每月四百八十點(元)乘車及場館優惠補助」。我會心一笑,終於明白為何大家趕早來辦。我要離開櫃檯時,工作人員好意叮嚀:「這張卡馬上可以使用了,你回去時,上車刷卡,每個月的點數就會自動加值了。你用這張卡,以後搭車都是半價。」
回程中,我一路思考「慢老」是個什麼樣的概念呢?要不是剛剛領到這張嶄新的敬老卡,我竟不知道也不覺得自己老了。是誰定義六十五歲以上就是老人了?想歸想,一上車,倒是馬上享受到免費搭乘公車的實質好處。
三年禁足國外,台灣的家室內滿是塵埃,居家隔離這八天,我雖然每天打掃,仍有許多陰暗角落無法顧及。從戶政事務所回到家中,雙眼掃描一下,只見鋼琴孤獨立在琴房,黯然無光,顯得滄桑,突然有種失落感。我輕輕試按幾個音,已經走調,完全不協調。它老了,真的老了。
幾天後,我請來調音師將鋼琴內部灰塵吸淨,調音後,並將外表上蠟打光,老鋼琴煥然一新,恢復昔日光采。瞬間一個念頭閃過腦際,老琴可以翻新,而已被社會歸類為老人的我,是不是依然可以活得年輕有朝氣?何不彈琴自娛,遠離那不得不面對的初老時光?
我從書架上取出校園民歌樂譜,回味這些我年輕時喜愛的歌。我愛李泰祥、葉佳修的音樂,一頁一頁翻閱,找到李泰祥的〈走在雨中〉、〈你是我所有的回憶〉、〈橄欖樹〉,也看到葉佳修的〈流浪者的獨白〉、〈外婆的澎湖灣〉,我的心情就像巧遇多年不見的老友,歡欣雀躍。以前總有許多瑣事纏身,現在退休了,反而悠閒,更能專心彈琴,我決定一首一首慢慢練,就讓琴音伴我慢老。
敬老手冊提供許多生活資訊,其中一頁寫道:「自信,找回當年的自己。以前,我忙,為了事業、家庭和孩子,現在我更忙,為了自己,我要好好活出精彩下半場。」我從資訊中知道「長青學苑」開辦許多課程,有繪畫、攝影、歌唱、樂器彈奏、語文、品酒等等,應有盡有。於是,在春季班開課時,我和老公欣然報名參加「手沖咖啡&賞析」的課。上課,讓我們重拾年輕的心,也讓我們從學習中,明白不同領域的知識。上完一季,除了課堂上的吃喝玩樂,更結交許多新朋友。現在親朋來訪,我們也能以手沖咖啡待客,細品咖啡的微苦與甘甜。晴朗的好天氣,我們看著手冊提供的訊息,到戶外公園觀草賞花,有時也參加藝文活動,閒逛畫廊。
以前搭車看到博愛座,就算腳痠,也不好意思坐下,現在搭車,胸前掛張「敬老卡」,就算頭髮已經染黑,依然可以像個女王,理直氣壯地坐在博愛座上,不再有羞愧感。
一張敬老卡,點醒我歲月匆匆。村上春樹曾說:「我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的確,就在我領到敬老卡那一瞬間,我就變老了。一張敬老卡,也點醒我歲月留不住,心情卻可以不衰老。適應變老的過程,需要從心理上慢慢調適,只要樂觀面對,也可以從學習中與歲月慢老。(寄自內華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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