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去隆達(下)
令海明威魂牽夢縈的所在
海明威說,除了自己的祖國之外,他最喜愛的國度是西班牙。多年客居西班牙的生活給海明威的創作帶來了許多靈感。他對隆達的迷戀,不僅因為這裡有風光旖旎的高山峽谷,而且他是一位狂熱的鬥牛迷,他與西班牙最有名的鬥牛士安東尼奧.奧多涅斯父子是好朋友。
我走過隆達的鬥牛場,這座具有二百四十多年歷史的鬥牛場,毫無異議地是西班牙最古老的鬥牛場,歷史上一直是鬥牛士們朝聖的地方。東門外兩座鬥牛士塑像,就是安東尼奧.奧多涅斯父子倆。與父子倆結緣是海明威人生中的大事,海明威把鬥牛定義為一種「絕無僅有的藝術家處於生命危險之中的藝術」。在海明威眼裡,鬥牛是死亡的舞蹈,「人生就像是鬥牛,不是牛被人殺死,就是人被牛挑死。」 我讀過海明威的小說《死在午後》(Death in the Afternoon),書中他對鬥牛做了極為詳盡而深入的介紹和論述,雖為小說,卻簡直像一本關於鬥牛運動的專著,詳盡介紹並深入探討了鬥牛運動。
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妾似朝陽又照君》(The Sun Also Rises),裡面很多章節寫到鬥牛,小說裡那位被數位男士嬌寵的女主愛上的竟然是比自己年輕許多、才十九歲的鬥牛士。而海明威在小說中寫的那位鬥牛士的原型就來自隆達。那部小說被美國女作家格葛楚.史坦(Gertrude Stein, 1874-1946)稱為「迷惘的一代」( Lost Generation)的代表作。從中我理解了海明威對於隆達的感情淵源。
海明威曾經在隆達住過一段很長的日子,他在那裡創作了長篇小說《戰地鐘聲》(For Whom the Bell Tolls)。也許被稱為新橋的那座古橋曾帶給他許多靈感,周圍的懸崖峭壁,近處的蟲鳥啼鳴,遠處的禿鷲嘯叫都混雜在他的思緒中;滾燙的生活炙烤,身上舊傷留下的傷痛,接觸過的各種人物都融進他的創作中。這塊土地曾賦予他蓬勃的生命力,也是他故事產生的土壤。比起他的第一部小說《妾似朝陽又照君》,裡面那一群來到西班牙旅行的迷茫年輕人,一直圍著一個女人打轉;《戰地鐘聲》中的人物已經有了明確的目標,他們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不畏艱險,甚至不惜犧牲生命。
聽說鬥牛場對面的一家餐廳的牛尾特別有名,我便提早預訂了晚餐。在餐館裡我看見了海明威和鬥牛士父子的合影。我完全可以想像,如果不是海明威的身體已經在戰爭中經受過太多的創傷,他一定會親自上場去學習鬥牛。他腿上遺留著一戰時的砲彈碎片,他在非洲打獵時身體多處受過傷,真可謂是遍體鱗傷。可是他還是堅強地重新站立起來,並再次奔赴西班牙戰場。他顯然把自己的生命體驗與文學創作融合在一起了。
漫步隆達看盡峽谷風光
在隆達最令我著迷的就是從高處眺望懸崖下面廣袤的綠色平原,原野裡是層次不同的綠色,茂盛的是樹木,平緩的是農田,而在天際線下是層層疊疊的山巒。為了更親近山谷中的原野,我特地駕車繞了一大圈走進農人才會經過的田園小路。走在鄉間的小路上,穿過麥田和菜園,拍攝新橋的全貌。從谷底仰望新橋,啊!真是一番不同的風景。從此觀看,橋顯出了它的高大雄偉,而兩邊的懸崖,像刀削過一樣筆直,像兩座高牆擋在平原前面,而懸崖頂上的白色建築與巨大的懸崖相比,如同玩具一般。站在原野裡,如同被蔥翠的綠色擁抱著,聽鳥語蟲鳴,更覺得世界的寧靜和美妙。
等到傍晚將近,我又從谷底回到懸崖上,我在懸崖邊的露天餐廳小酌,遠觀懸崖下的綠色曠野,自然的美總也看不夠。想起下午自己曾經在那片綠綢般的田園中漫步,腳踏著鬆軟的土地,用手撫過綠葉和花朵,細看著葉片上的紋理,我心中的愉悅依然那麼鮮活。傍晚,太陽開始隱身於遠山頂上的白雲之後,整個天際,在山巒之上呈現出金燦燦的一片,如同畫家用筆在天空中揮灑塗上了一片金黃。我的眼睛始終盯著遠方,送太陽下山去……。
在即將告別隆達的上午,我仍然不捨懸崖下的那片田園風光,又走上了靠近懸崖邊的石子路,希望找一座臨崖的民居可以再次與美景作最後道別。我走進了一家名為唐博斯科的故居博物館(Casa Museo Don Bosco),那是一座別墅。唐博斯科(Don Bosco)是義大利牧師和慈幼會的創始人,以他的名字命名這座建築是對先聖的尊敬,其實他並沒有在這裡居住過。
這座房子最初是私人住宅,屬於工程師唐.法蘭西斯科(Don Francisco Granadino Pérez)和他的妻子。夫婦沒有孩子,在他們過世後,房子被捐贈給當地的慈幼天主教會,後來許多年這裡一直是該宗教團體的老年成員療養院。能用這樣一座位於絕佳美景的住宅來照顧病人,這是人類多麼美好的慷慨啊!
走進大廳,四扇超大的窗玻璃裡填滿了晨間的田園景色,如同一幅壁畫;不僅是室外的美景,建築內部也收藏了許多展示歷史和藝術遺產的物品。例如:帶有田園圖案的 十九世紀掛毯以及十八、九世紀的卡斯蒂利亞風格的手工雕刻胡桃木家具。
經過深色的大理石大廳,我走向戶外,沿著半圓形樓梯到達花園的下部,樓梯周圍種滿了玫瑰叢。院子中心的噴水池中是一組有六個噴口的「青蛙噴泉」。噴泉周圍的鵝卵石馬賽克中隱藏著小瓷磚,每塊瓷磚都有獨特的手繪圖案。
漫步花園中,只見繁花似錦,寬闊的露天上,白色的圍欄前,山谷下的美景如同一幅長卷在天際下展開;陽光普照下,遍地的綠色顯得生機勃勃。那是「格拉薩萊馬山脈」的壯麗景觀。圍欄邊有一個小陽台,上面掛著西班牙國旗。我走進小陽台,哦,這裡就是我認為遠觀新橋的最佳角度。我站的位置與橋面在一個水平面上,可以毫無遮掩地望見從橋面到橋底部的全貌,包括一百多米深的地質裂縫。可以說這是我在隆達看到的最美、保持得最完整的一座別墅,它所處的位置絕佳,呈現了真正代表隆達的無敵美景。
在離開隆達之前,我又去走了一遍鬥牛場後面沿懸崖蜿蜒向北的一條小徑,那裡曾被海明威稱為「美麗的小徑」。現在小徑自北朝南分為三段,種著成行的白楊林。南段以海明威命名,北段以美國電影導演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1915-1985)命名。威爾斯年輕時拍攝的電影《大國民》(Citizen Kane)是電影史上的經典。威爾斯酷愛鬥牛,七十歲病逝後,妻子和女兒按照他的心願,把一小袋骨灰安放在他的鬥牛士好友莊園的一口井裡。在威爾斯眼裡,隆達是他嚮往的安息之地。中段以日本電子遊戲設計師山內一典命名。起初我對山內一典完全陌生,原來他主持開發的流行遊戲《GT賽車》中有一版是以隆達為背景。這使得山內得以與海明威和威爾斯一併傲立於隆達的懸崖之巔。他們三位對於隆達的喜愛為這個城市帶來很大的聲譽。
我一直在琢磨,海明威為什麼覺得隆達是私奔的最佳地方?就像那首歌裡唱的:「想帶上你私奔,奔向最遙遠城鎮。」情侶們鍾情於遙遠的地方,就是因為那裡他們倆誰都不認識,卻又足夠祥和。他們追求的是愛的浪漫與自由,而這些需要一個充滿神祕感和幽靜的地方。從這個角度來說,隆達是當之無愧的——奇異的地貌、美麗的景色、幽靜的田園、自然的天籟……我默念著海明威對這裡的讚美,在我心中,隆達真正是一個舉世無雙的地方。
(下)(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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