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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ence(下)

明朗的月夜,開始雲霧瀰漫,機身在霧裡翻騰,於夜光閃動。

我們的會面,從來都無法見光,不可明說,不能明示,像是公開的祕密。我能擁有的,只有無盡的謊話。

有時,我是他的大學同事;有時,則是家教學生,更多的時候,我只是個沒有名字的人,或者是「你朋友」。

Silence,我擅長寧靜,安靜的尾音輕盈而迤邐。當李接起電話,同時伸起他的食指,轉向我,Silence,請保持安靜,噓。我微笑,而我噤聲。無名之女,據理,而無法力爭。

Silence,博物館內,請保持禮儀,壓低聲音。

參訪的尾聲,我們進入紀念品區,在李的堅持下,我買下自己從來就不喜歡穿的帽T。他笑著說,那是我們的情侶衣。在往後的日子裡,我經常看見他穿著那件衣服,藍灰色底,紅字繁星,穿得陳舊,衣料磨損,有了褪色的模樣。而他經常追問,我為什麼不穿,為何不將它從衣架上拿下。

我曾嘗試過幾次,穿上它,卻又覺得渾身不對勁,材質太厚,帽T總是設計成讓使用者不需再多加外套的厚薄,可是我想穿外套,我喜歡在單薄的襯衣外再加上一件防曬外衣。我跟李辯論過幾回,但他總是疑惑,那只是一件衣服,讓我們看起來相襯的衣服。

但我穿來總是不適,遂將它掛在架上,不再身穿,不再留意,挑選時總是略過。

我們還買了精緻而沉重的吊墜,沉甸甸地捧在手心,極具分量。土星被做成鏤空的樣式,拎在手上,可見滾金邊的星環,與溫潤的銀相互映襯,在燈照下映出和藹的色澤。

結完帳後,我們返回轎車,往住所的方向開去。到家後,我與C立刻整頓自己的行囊,再過不久,我們的班機即將起飛。時間壓得剛好,一刻都不能懈怠。

桌沿的機票上,印著返家的日期。

除夕夜當晚,三人笑鬧,同時猜想著,除夕當夜的班機,是否會有特別的餐點,或是喜慶的布置。在前往機場之前,我沐浴更衣,盤算著在雲中迎度新的年節。

李提議,不如他到浴室裡,隔著浴簾陪我說話。

闔上木門,他坐在澡缸邊緣。浴簾映透著他的身影,頹然地駝著背,默然啞靜。

開啟水柱,熱騰的浴水讓人倏地放鬆,瞬間舒緩了緊繃的背脊。在嘩啦的流水聲中,我問他,我們是否已然到達盡頭。這次,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要我沉默,保持安靜。

我把水柱開至最強,水霧氤氳。淋浴聲很大,聽不見他答覆的聲音。

去程的路上,他說,有我在,一定會把妳們安全送到班機上。

天光仍亮,但再過不久就要暗了下來,李拉開後車廂,幫我們放入來時的行李,與琳瑯滿目的紀念物,原本空落的後座,也被填得嚴嚴實實。

坐入車後,路途顛簸得人恍惚,窗外的樹影飛快地流逝,像倉促的時間,在日光下琉璃般地流走。

車身平穩地駛上高速公路,漸暗的天際亮起了街燈。在極靜的晚暮裡,燈柱列隊,直挺挺地站著,猶如旅程中每個乘車的夜晚。

我望向他的側顏,光點隨著震幅虛晃與模糊,那些一閃而逝的隱喻,恍如午夜的垂陽,在暮夜中徐緩地沉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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