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張平和的臉——汶萊紀行

帝國酒店外，夕陽餘暉已沒，南中國海渾沌黑藍與天際只隔一線橘紅。忽見遠天電光閃閃，雷聲隆隆，雨如天兵灑豆，將地面熱氣盡散。我攏一袖風，留溫潤於髪梢於膚唇於心頭於急躁的眉眼裡。明日我將離去了，汶萊，我來時匆匆，去時依依。

未到汶萊之前，周邊聽到不多關於它的描述：兩個高雄市大的面積卻70％未開發，四十五萬人口（約三分之一的高雄市人口）。人均GDP卻是排名世界第五。這裡沒有個人所得稅、銷售稅、沒有小費，學費和醫療費全程由政府支付，小國寡民好幸福，號稱是全球最富足的百姓。但是比較生動的描述來自母親二十多年前的旅遊記憶：「汶萊？我去過喔，沒什麼伴手禮可以買。」「風景啊？除了採油機和油管，好像沒什麼印象。」

如果沒有汶萊中華文藝聯合會孫德安會長邀集世界華文作協總會在此開會，我們也許不會專程來到汶萊。當然我多少帶著好奇的心理，想看富油油的人們是什麼樣的面貌。

由於班機緣故，很多人提早在大會開幕前兩天就抵達，於是有了兩天悠閒的旅遊。遊覽車上，導遊在地圖上說著歷史。原來這個國度比想像中更久遠、也曾有強盛好戰的光輝歲月，版圖大到現今的棉柬泰都曾歸其轄統。但是現今的汶萊國土只有被鄰國包圍的兩塊小地。如果沒有在1888年成為英國的保護國，也許今天沒有汶萊國。

汶萊河水緩緩，遊船帶我們沿河岸行走，欲探訪紅樹林內的長鼻猴。但長鼻猴太害羞，有如包著頭巾的美麗汶萊少女，總是轉身以背示人，不願入鏡。

水鄉高腳屋裡，我們喝咖啡品甜點，沒人催趕。在這裡，時間流淌緩慢，一如屋下的水流緩緩，偶爾有觀光快艇喧鬧划過，隨即又恢復慢與靜。

這裡的人，臉上沒有外面世界的張揚急躁、大張大闔的恣意任性。這裡的生活，平緩得叫人辨識不出國富何在，這是屬於汶萊人的平和平靜。

旅行社的領隊說，她高中到英國留學、結婚定居。後來選擇回到汶萊定居，英國夫婿只有跟著老婆一起回來。起先夫婿不解她為何捨棄倫敦的繁華，過不慣此地的平緩慢，沒想到久了他也愛上這裡的平靜，「我老公開數學私立補校，連皇孫都是他的學生。我們汶萊人很重視教育的。」她平靜的臉露出一絲自豪。

因此不難想像，只有四萬多華人的汶萊，卻有多達七、八間華校。

此次大會開幕儀式在百年私立華校「婆羅乃中華中學」舉行，拱門上于右任的題字顯示出歷史年代。體育館會場裡展覽著書法國畫，水準不凡。高牆上懸掛著標語，「尊敬師長」「親愛友善」「孝順父母」「忠君愛國」，還有「禮、義、廉、恥」，這是在台灣已消失很久的生活準則。     

到馬來奕中華中學參觀，驚喜地看到不同髪膚的馬來裔、印度裔、華裔的年輕校童，用標準國語問候我們，彬彬有禮地帶領我們到會場，他們稚嫩的臉龐帶著溫文儒雅的笑容。由校長校董老師們致詞中，鼓陣及朗誦歌舞的表演中，及設備完善的圖書館裡，在在可以感受到他們對教育的用心。原來，標語不是只貼在牆上，而是已經潛移默化在小朋友的日常實踐裡。我們由一張張小朋友的臉上，看到了久違了的中華禮儀教養。

寫作是個孤單的志業。寫作協會是一群愛好讀寫的人聚集成立。當過會長的人都知道社團活動之不易，初始成立不易、募集經費不易、固定辦活動不易、永續經營不易、更遑論整合舉辦全球各分會大聚集的吃住行遊，不易啊！所以我們特別感謝及佩服孫德安會長帶領文藝寫作團隊及眾多華校的師生們，為此次世界華文作家協會、世界華文微型小說以及汶萊中華文藝聯合會三個大會聯合活動的付出。

在第二天的論文分享裡，我上台介紹了「北美南加華人寫作協會」的沿革以及「北美洲文苑文學獎」的起心動念和舉辦過程 ，帶去的二十本2024年文苑雜誌被索取一空。

三天的活動裡，我有幸和來自全球各地的文友老師們相見、交流，聽知名的作家演講介紹自己與其他作家的書及詩，瞭解各地作協的發展，收穫滿滿。

臨行前母親一再叮嚀：「啊！妳一定要去住那個帝國飯店，去沙灘玩水，去高塔下午茶、看夕陽……」母親無限懷念地咂著嘴，彷彿甜點滋味猶在。所以我們在活動結束後到帝國飯店住了幾天，享受了悠閒時光。的確，這裡沒有觀光地區的商業氣息，只有綠樹、海風、夕陽與緩緩流動的悠閒。

在椰風中，我悠閒地讀著白靈老師送我的詩集《流動的臉》：

「沒有固定的臉，從出生就不知自己確切的模樣，我的速度即是雲的速度。日月山說從我臉上可以看到他自己，巴燕峽、紮馬隆峽、和老鴉峽也這樣說，金剛崖寺的塔尖倒在我臉上只不過一千年罷了。……」

不禁想到這些天，我遇見的一個個汶萊人，一張張誠摯平和的臉。帝國唯有自立於他國之外，喧囂才遠；唯有由心守住倫理思想，臉色方純。汶萊，遂自成世外桃源。

夜，慢慢合攏，雨點漸收，遠處鑽油平台的燈光慢慢亮起。海，依然波瀾不驚，這一方土地，我來時好奇、去時歡喜。祈願汶萊與汶萊河水，萬年長流。待我歸來，洗滌我風塵僕僕的臉。（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