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出生的孩子（上）

2006年一天早晨，我剛踏入律所大門，一個男孩的哭喊聲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見他無助地抬著頭嚷著：「媽媽，媽媽，請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我從哪裡來的？我的爸爸是誰？」只見一名華裔女子在另一個會說英語的女生的陪同下，帶著一個年約五歲的小男孩站在前檯。男孩仰著頭，眼眶含著珍珠般晶瑩的淚珠，露出了讓人揪心的表情。他眼巴巴地望著那女子，小手還不停地搖著女子的胳膊，苦苦哀求著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的話讓我心疼，他的表情讓我不捨。 我心想：「這麼小的孩子，除了得不到夢寐以求的新奇玩具和去不了南加州的廸士尼樂園之外，還能有什麼糟心的事，讓他如此傷心？」

我抬頭看了這個孩子口中的母親，她舉止雍容大氣，是個有學識有教養的女人。我請前檯的小姐安排孩子到等待室看電視，就領了孩子的母親到會議室坐了下來。她看我會說中文於是不急不慢地說：「我叫王安可，這是我的兒子王小小，今天來尋求你們的幫助，希望能更正我孩子在美國的出生證上的名字。」我問道：「更改出生證？是想給孩子改成美國名字嗎？」

的確，很多移⺠來美的中國家長，為了孩子能更好地融入美國社會，甚至只是為了在班上讓同學老師更方便稱呼他，不是給孩子改名字，就是再加一個英文名字。

她回道：「不是，是更改孩子親生父母的名字。」我被她說的一頭霧水，不解地問道：「你是要領養這孩子？」她又答：「不是，我是孩子的親生的母親，我是要把孩子的出生證上親生母親的名字改正回我的名字。」我心想難道出生證上是寫錯了還是拼錯了？我請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楚一點，這時她連忙站起來十分不安地朝門外看了一下然後關上門，支支吾吾地說了她的離奇故事。

她說她在國內經營一家公司，有不菲的收入，在六年前以旅遊簽證跟旅遊團來到美國，為她的女兒看將來的寄讀學校。她在旅途的第一站舊金山巧遇了來自國內的留學生怡靜（就是今日陪她一起來律所的女生），那時怡靜正和幾位同是國內來的留學生趁暑假到舊金山遊玩。她們在舊金山的漁人碼頭的飾品店認識，同是四川人，之後成了朋友，也交換了聯繫方式。

王安可在完成了兩周的美西之旅對美國留下深刻印象，便決定留下來再住一段日子，於是聯繫了怡靜，並在怡靜的幫助下住進了怡靜在柏拉阿圖市的分租公寓，兩人成為了室友。安可說她跟著怡靜去學校聽課，參加了學校的活動， 包括舞會，她放縱了自己。這樣一待就是六個月，有一天早上，她吃早餐的時候感到噁心，做了檢查後，發現自己懷孕了。由於她在入境時是旅遊簽證，而且現在已經是逾期居留，因為不懂英文也不懂美國法律，怕被美國移⺠局遣返回國，六個月的孩子不能做人流，她懷孕也不能搭飛機，她心裡著急卻不知道如何是好。慌亂中，管不了那麼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小孩生下來再說，怡靜急中生智，於是安可就冒充怡靜用她的證件去醫院把孩小小生了下來，這就是為什麼孩子的出生證上母親一欄是怡靜的名字。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現在，怡靜有了男朋友，而且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紙包不住火，小小也快到上幼兒園的年齡，親生父母都對不上號，怎麼幫他去報名？小小的身世就必須被揭露，所以安可就想趕快把孩子母親的名字改回自己。

我問道：「那這孩子這五年和誰一起生活呢？」怡靜插話說，安可回國後把小小一直帶在身邊，在國內是黑戶口，跟著安可的母親住在她老家成都生活，現在孩子到了上學的年齡，去問了離家附近的學校，說是一定要有戶口而且要親生母親帶來報名，再不把兒子的身分證明搞好，接下去會有一系列的問題。

我們都是為人父母，當然非常同情她的處境。但這個案子非同一般，我們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案子，我和同仁開始討論怎樣來處理改正出生證上父母名字的案子。首先要，符合美國加州法律，找一個讓法院可以接受的理由。如果照安可說，是她自己拿了室友怡靜的駕照，那她就有假冒證件的罪證；如果說是怡靜給她的證件，那麼就會連累怡靜，她就是教唆和幫助她使用假冒證件的罪證。因此，我們都絞盡腦汁，真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事情的關鍵是安可總是支支吾吾、躲躲閃閃的，我覺得這裡面還大有問題。只有知道事情的真相和他們想要的真正目的，才能準確無疑地說明。我嚴肅地再三追問說：「如果你不把真實的情況告訴我，我們很難幫助你。我也是個母親，也是從中國出來的，無論你有什麼問題我都可以理解，也會對你負責，出了這個辦公室一切都會保密的。」她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勇氣說，她放下二千美金說是下午就要飛回國內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說是讓我再等待她的消息。

幾個月後我接到她從中國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她又試著帶孩子去報名上學，還是遇到了相同的困難，這個事情看來很棘手，必須要解決。讓我無論如何要幫她想想辦法。我說把真實情況告訴我，也許有方法，於是她這才告訴了我一個發生在這家人家的故事。其實這件事是發生在中國計畫生育一胎化政策下產生的一個悲劇。

王安可早幾年就下海經商，在國內安徽是一個當地小有名氣的企業家。她有一個自創品牌的服裝公司，生意不錯而且遠銷世界各地。她的先生郝學安是個優秀的國家幹部，當地的縣長，也是全國人大代表，政治前途一片光明，很有可能幾年後會調去北京高就。他們已經有一個十二歲的女兒耀耀。郝學安是郝家的第二代單傳，老家的父母親多麼希望他們唯一的兒子能有個大孫子啊！可是國家計畫生育政策十分明確，一對夫婦只能有一個孩子，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女兒，絕對不能再有第二個孩子的。儘管王安可心裡也很想再生一個，哪怕是罰款她也無所謂，可是她的丈夫郝縣長不行，他一個國家幹部如果違背了 國家計畫生育政策，那是要丟官受處分的，搞得不好甚至還會丟掉工作。那他看得比他命還要重要的政治生涯就宣告結束了，所以他根本連想都不敢想。家裡人也就不敢吱聲。（上）（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