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秋收（下）

曬場

曬稻穀充滿了喜悅。看守曬場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憶。

脫粒下來的稻穀裝在拌桶裡，約莫裝滿一半後，就用竹篾編織的撮箕盛起來，倒進細篾絲編織的大背簍裝著，由專門的人背到生產隊的曬場上去攤曬。

曬場和生產隊的保管室在一起，幾間土牆瓦房，外面一片青石板鋪成的院壩。幾間瓦房用來儲存一些種子、肥料、農藥。曬壩專門用來打場，翻曬糧食。

秋陽正好，金燦燦的穀粒，被攤開在青石板鋪成的曬壩裡，散發著水稻特有的甜香味兒。此刻是雀鳥們的盛大節日，幾百隻麻雀從四面八方飛來。要啄食曬場上的果實。於是我們這些孩子們又被分配去看守曬場，那也是可以給記工分的工作。相當於半個成年人一天的勞動，可以記五個工分。

我們人人手持一隻竹子做的響器，就是將一根約莫兩米長的竹子，一端敲破，拿在手上，使勁晃動，就會發出啪啪啪的聲響。遠遠地朝著麻雀喊一聲。嘿哧！麻雀們應聲四散飛走。但麻雀不會輕易放棄的，這群趕走了，另一群又飛過來。

有一年，為了讓那些麻雀知道偷吃穀子的厲害，我專門求哥哥給做了一支彈弓。我幻想著自己是神射手：拿著彈弓，裝上小石子，拉弓，瞄準，啪，一隻隻麻雀應聲倒地，其餘的嚇得四散飛竄。於是，我拿著彈弓苦苦地練準頭。

到了看曬場的日子，我志得意滿地拿了彈弓去曬場。結果發現這不是一件容易事，費了好大的勁，一天也沒打下一兩隻，根本起不到殺一儆百的作用，還不如那個竹子做的響器追趕來得有效，就悄悄把彈弓收起來了。

此時節的太陽雖然仍然很明亮，但是烈度不及三伏天了，尤其早晚很涼，露氣上升。稻穀在曬場上要接連晾曬好幾天，才會乾透。當天曬完後不會將它們立刻移到屋子裡，會把它們壘成一個圓錐狀的小山，然後拿農用塑膠薄膜給罩上，避免夜裡突然下雨淋著。

星空下的守夜人

為了防止人偷稻穀，也為了防止老鼠偷食，晚上會派人專門看守稻穀場。這算是一樁美差。我和哥哥曾經被分配看守過幾個晚上。曬場邊的路上，鋪著厚厚的稻草，壘得足有兩人高。

我們從家裡拿了竹蓆，鋪在高高的稻草垛上。再找一些秕穀和稻糠，堆在一起，點上一堆煙。一盞馬燈掛在旁邊的桑樹上。

時令是七月下旬了，天上已經沒有月亮，夜空十分乾淨，我們躺在高高的稻草垛上，枕著涼蓆，仰望天空，極目燦爛星河。

當年的農村，沒有電磁污染，沒有電信污染，也沒有空氣污染，天空格外明淨，無數的星星眨著眼睛，忽閃忽閃的。有些星星似乎是有靈性，專門等著你看它的時候才眨幾下，你若把視線移開，它們可能就懶得眨了。

看見清晰的銀河橫跨在天空中，四野暗黑的青山，也被它們的光亮照耀得發出幽微的光。年幼的我還沒有天文學知識，不知道太陽系、星系、銀河系的概念，望著星星的感覺和幾千年、幾萬年前的原始人看見天空中星星的感覺，是一樣的。

滿天繁星，是那般輝煌、璀璨、杳渺、華美，令少年的我心馳神往。

習習涼風從四面的山中吹下來，帶著山中樹脂的芳香，野花的芳香，還有稻草的清甜。望著星空，我久久無法入睡，最後銀河和夢鄉糾纏在一起，就像曹植在《洛神賦》裡說的：「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第二天早晨醒來，感覺身上都被露水打濕了。隨著晨光熹微，又一輪朝日從對面山中的埡口紅彤彤地升起。家家戶戶的房後煙囪裡，開始吐出縷縷晨炊。生產隊長敲著梆子，催喊著大家下地收割稻穀。

又是一個美好的秋收天。（下）（寄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