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成葬禮

1976年，女兒二十二歲，剛入研究院時，在學校的舞會上認識了一個秦姓男孩。他畢業於德州奥斯汀大學研究院，在洛杉磯工作，在女兒學校附近租屋，得知女兒學校的中國研究生同學會開舞會，便去參加。

認識女兒後，他即對女兒展開追求，女兒對他也頗具好感。男孩也非常優秀，畢業於台大機械工程系、德州奧斯汀大學工程研究院，相貌也相當不錯，在洛杉磯一家頂尖工程公司工作，在那個年代，他的年薪就有將近十萬美元。

他們認識半年後即決定結婚。因為男孩的家人都在台灣，我們的計畫是，去拉斯維加斯為他們舉行婚禮，然後在洛杉磯和台北各辦一場婚宴，宴請兩地的親友。

一經決定，他們立即向拉斯維加斯的一間賭場的教堂預約好了時間，並被告知需要有兩個見證人，父母也可以做見證人。於此同時，他倆也買好了房子，我和妻子也隨他們搬了過去。

一個星期日，就由我們夫婦和他們兩人，四人一車，開往拉斯維加斯，偌大的教堂就只有一位牧師和我們四人，婚禮隨即展開。由牧師念一句頌辭，他倆跟一句，最後由牧師分別問話，他倆回答「I do. 」（我願意），婚禮即告完成。然後由我們每人在證書上簽名，他倆的婚姻就此生效，全程不到三十分鐘。

回洛杉磯後，我們即著手辦此地的婚宴，兩個星期後，時間、場地均已訂妥，也告知了部分朋友，正待發請柬時，女婿突覺胸口悶痛。他自己買了泰勒諾來吃，但不見效，且疼痛更加劇，於是去醫院就醫。經檢查，發現他的肺內有積水，可能是癌症，告知三天後再去複檢。三天後復檢，結果相同，確定了是癌症。

這結果真使人難以相信！他才二十八歲，不吸菸不喝酒，身高一米八，雖不是很健壯，但完全是正常人的樣子，自助餐可吃三大盤，一點徵兆都沒有，無預警地就得了癌症。他自己似乎也不相信，檢查回來，一副滿不在乎地笑著說：「我得了癌症耶！我得了癌症耶！」

我問醫生能不能開刀治療。醫生告知他得的是「小細胞肺癌」，這種肺癌不能開刀，只能化療。

我趕快通知他的父母。那時還沒有手機，我也還沒用電腦，於是寫信給他的父母，告訴他們我是他們尚未見過面的親家，要他們要有心理準備繼續把信看下去。於是敘述了女兒和他兒子認識、結婚，及突然得病的情形，並告知現在我們和他們住在一起，可以照顧他兒子，如果他們也要來照顧兒子，可以和我們住在一起。

他父母接信，如晴天霹靂，不數日即飛來洛杉磯。母親見了兒子，第一件事就是哭，兒子反而安慰母親說：「會好的啦！會好的啦！」事實上他也確實是很樂觀，仍在上班，做了兩次化療，頭髮都掉光，便立即買了一頂假髮。

但隨即他的身體愈來愈虛弱，沒有食慾，體重急劇下降，病痛也加劇而入院。入院三天後，醫生准許他回家，但沒幾天又入院，又是三、四天後回家，過幾天又入院，如此反覆了幾次。此時他已完全沒有食慾，人更瘦成了皮包骨。

六次化療做完，病情不但不見起色，且更加劇。又用放射治療，五次之後仍無效，又回頭用化療。這時我正好去看我的家庭醫生，他早就知道我的女婿癌症之事，問我他的現況，我說他化療完放療，放療完又化療。他一聽，說：「哎呀！那這樣是沒有救的了，他的醫生只是在盡人事而已。」

果然，又做了兩次化療後，醫生告訴我的女兒，他已沒有辦法了，也就是停止洽療。三天後的一個早晨，他終於不敵病魔而結束了二十九年短暫的一生。早在他剛得病時，一位護士朋友跟我說，這類的肺癌壽命是六個月到一年，他從病發到去世是九個月，剛好是中間數。

他的父母與我們夫妻和女兒把他送入火葬場，女兒抱著骨灰回家，次日下葬於玫瑰崗墓園，並舉行追思會。有幾位外地來的朋友，本是來參加婚禮的，變成了參加葬禮。

事後，有兩件事可以一提。第一是他們買房屋正在辦保險時，女婿因病而被拒保。如能辦好保險，內容是二人有一人死亡，房貸只要付一半，如二人皆死亡則房貸全免，房屋歸第一受益人。結果因保險未辦妥，我女兒只好獨自付了三十年的房貸。

第二是女婿有八萬元的人壽保險，我女兒是第一受益人，但我女兒沒有要，給他的父母了。後來他的父母用這筆錢為他的弟弟辦了婚事。

還有一件事，女兒為女婿買的墓地有兩個墓穴，女兒說另一個留給自己。同時我們看到女婿二十九歲就走了，真感到人有旦夕禍福，於是我們夫婦也買了一塊地。那時的價錢才五百多元，現在一塊地已是萬元以上，而且都在後山偏遠處，而我們那時買的地就在入墓園大門後不遠處的主幹道旁，位置絕佳，且可眺望山下的夜景。我們做對了一件事。

女婿走時女兒二十三歲，之後她雖交過幾個朋友，但直到現在仍是單身。（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