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鐵盧的雲雨
這一次遊走荷蘭、比利時等地,切身感受到多雨的天氣對這個地區會產生多麼大的影響。後來發現英格蘭的氣候也和這裡差不到哪裡去,都處在北海季風帶,用英國人的話來說,「天氣變化無常」。
所以我們出行便準備充分,不但穿好防雨外套,還要攜上從薩爾斯堡(Salzburg)臨時買來的雨披,以備不測暴雨。怎麼說呢,其實在莫札特故鄉奧地利薩爾斯堡,我們就已經領教過阿爾卑斯山區的凌厲風雨。那樣陽光明媚的山山水水,一瞬間便被烏雲籠罩,絕不像加州的雨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擠下幾點雨滴,這兒的雨有一種莫札特音樂的流暢歡快,雲到雨落,絕不拖泥帶水。一趟電影《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拍攝地的尋尋覓覓,我們早被淋成落湯雞,臨時買來了雨披才草草收場,讓我們見識了音樂魔都除了溫柔也有凶悍的一面。德國人的那句俗語說得真好:「沒有壞天氣,只有壞衣服。」人們總得準備著雲雨隨時來臨。
泛而言之,德國、奧地利的許多地區也都是多雨濕潤的氣候,可是荷蘭和比利時更勝一籌。在德國沒早沒晚地喝啤酒,黑啤、紅啤、熏啤、汽水啤來解暑降熱,到了荷蘭、比利時就喝薄荷檸檬茶或蜂蜜薑片汁,為的是祛寒除濕。連荷蘭的太陽也像是長了霉毛,平時很少露臉,偶爾從雲後鑽出,初讓我一驚,咦,像是仍舊滴著水珠的餐盤沉甸甸地滑下地平線去。
當地人似乎很能適應這種氣候變化,會做出迅速的反應和對策。某日我正在比利時的加油站加油,天空忽然烏雲大作,沒等油加滿,暴風雨已經來到。這時就聽身邊轟隆一聲開進一輛巨無霸卡車,只見司機跳下來,猴子一樣靈活地爬上車頂,飛快而嫻熟地將車上的物資用帆布覆蓋起來。在無常的天氣面前,他們表現出了處變不驚的適應能力。
可是這種普通的比利時人應付裕如的小事,遇到一代梟雄拿破崙,雨天卻是一件天大的麻煩事。1815年的6月18日拿破崙帶領他的數萬雄師挺進布魯塞爾,在城郊滑鐵盧(Waterloo)一帶欲與英、荷、普魯士聯軍決一勝負。
用雨果的話說,拿破崙是「戰場上的米開朗基羅」,是一位戰績輝煌的天才軍事戰略家。我在捷克旅遊時也經過了奧斯特里茲(Austerlitz)古戰場,那裡至今仍傳揚著當年拿破崙如何揮師東進,碾壓奧俄帝國聯軍如草芥的神話。即便是來自鄰國匈牙利的導遊,講起那段歷史好像說書一樣有聲有色,難掩對英雄的崇拜之情。拿破崙在那片遼闊和氣候宜人的東歐平原創造了他的戰神神話。
在滑鐵盧則不然,這裡的地理條件雖說平疇千里,視野遼闊,很適合大軍方陣對決的古戰術,可是天況是最大的不確定因素。這是拿破崙一生中最後一場豪賭,也是最冒失的一次軍事行動。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當他的天才計畫正一步步完美實現之際,暴風雨的突然到來打亂了他的籌畫。大軍行動受到了嚴重阻礙,戰車輜重陷於泥沼而無法按時進入陣地。
《悲慘世界》有云:「多了幾滴雨或少了幾滴雨,對拿破崙就成了勝敗存亡的關鍵。上天只需借幾滴雨水便可使滑鐵盧成為奧斯特裡茲的末日,一片薄雲違反了時令的風向穿過天空,便足使一個世界崩潰。」結合史家論述來綜合判斷,拿破崙最終失敗於滑鐵盧,很大程度上要歸咎於惡劣的天氣。當這位宿命論者呆望著天空默默禱告時,耳邊卻響起一陣比一陣更猛烈的雷暴。
我在滑鐵盧逗留時偏又是雨天,冥冥之中覺得那雨自滑鐵盧之戰以來似乎就沒有停過!戰爭使冷雨顯得特別冗長,苦雨也增加了戰爭的殘酷性。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西線戰場離這也很近,在伊普爾(Ypres)陣地上,將士不但要和敵人打交道,還要和惡劣的雨天打交道。壕溝總是充滿了泥濘,潮濕和寒冷本身就奪去不少年輕的生命。
天空的雨雲在荷蘭人的繪畫裡時常成為主題。人們熟悉的荷蘭風景畫中往往是遼闊的海墾平原,朦朧而濕潤的椴樹林和田野上的乳色牛群。這些被荷蘭畫家重複了不知多少世代的畫面,總是擺脫不了一種根深柢固的陰鬱氣質,更擺脫不了頭頂上那片烏雲密布的天空!哪怕荷蘭畫家追隨了義大利繪畫大師們多年,回頭來還是畫出故鄉的灰色雲天更加得心應手。這種特點後來的荷蘭海牙畫派(Hague School)表現得尤為突出,也因此被稱作「灰色畫派」(Gray School)。
說到繪畫,英國浪漫派畫家透納(J. M. W. Turner)也算是將北海陰鬱脾氣描繪得極為輝煌和傳神的大師。下雨的那天我在比利時通往荷蘭的高速公路上行駛,眨眼間暴風雨將天空染成了光怪陸離,樹搖草晃,風煙瀰漫,似有一股摧枯拉朽之勢掃過,所有的汽車不約而同亮起了緊急燈,像是夜空閃爍著一片星星。這時,我又一次想到了透納。(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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