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沒的瓦薩艦
巷弄裡突然安靜了下來。狹窄彎曲的石頭路上,除了我,只有兩位貌似在找路的女孩。這條叫做教士街的小巷,貫穿了斯德歌爾摩老城區,兩邊站立的是十七、十八世紀的老房子,保養得宜,古色古香。
就在教士街的一個角落,我找到了斯德哥爾摩市內僅存的盧恩石刻(Runestone)。這片編號為Uppland 53(或U 53)石刻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070年至1100年之間,真是骨董了,損壞相當嚴重,石頭上還能解讀的盧恩文寫道:「索爾斯頓和弗洛甘為他們的兒子立了這塊石頭」。
索爾斯頓是維京文化中很常見的男生名字,意思是索爾(Thor,雷神)的石頭,母親的名字弗洛甘則是一個異教名。雖然兒子的名字已遭歲月消磨去,千年不變的是父母對子女的愛。
學者相信這塊盧恩石是從鄰近比斯德歌爾摩更加古老的地區搬來作為建材的。這塊石頭的原始位置仍是個謎,為何要鑲在當今位置外牆的原因亦不可考。有趣的是,十七世紀時,有人在旁邊立了一尊火砲,用來抵抗來往馬車對房屋牆角的碰撞。
從這裡沒走多遠就到了老城的主廣場(Stortorget)。這是斯德哥爾摩歷史最悠久的廣場,周圍現存的建物都是或私或公隨需求而逐年興建,並不像傳統歐洲城市中央都會有個廣場那樣有整合感。就連應該是廣場靈魂的噴泉(與諾貝爾獎博物館所在的證券交易所大樓一起建於1770年代),也有點彆扭地偏立在廣場南邊,無法成為吸引人們的焦點。但是,這個廣場可以說是瑞典歷史上輝煌的瓦薩王朝的起源地。
1520年,當時的丹麥和挪威國王克里斯蒂安二世,把瑞典也納入聯合王國之中,引起希望維持獨立的瑞典人不滿。克里斯蒂安在加冕典禮之後,將反對派的大約百位瑞典貴族、市議員、商人和普通市民逮捕,並在主廣場上處死了其中七、八十人,史稱「斯德哥爾摩慘案」。
身為貴族的古斯塔夫.瓦薩(Gustav Vasa),時年二十,雖然父親在慘案中被處死,他卻幸運地逃脫了。三年之後,他成為瑞典獨立運動的領袖,最後將外來勢力逐出,被選為瑞典國王,是為古斯塔夫一世。
古斯塔夫一世精明能幹,勤奮治國,雖然有時手段不免冷酷。他切斷丹麥挪威聯合王國的影響勢力,壓制國內的異議分子,並將羅馬天主教教會的財產收歸國有,建立了瑞典路德教會,且創始了瓦薩王朝皇位世襲的制度。
讓人親身體驗到瓦薩王朝之輝煌成就的莫過於瓦薩艦。
任何人在瓦薩博物館初見瓦薩艦時,都會倒抽一口氣吧,它怎麼可能如此完整地呈現在眼前?這一艘建於1626至1628年的木製軍艦,高大雄偉,左右舷各可架設兩長排計四十八個青銅火炮台,是當時最先進最強大的戰艦。
下令打造瓦薩艦的瑞典國王,古斯塔夫.阿道夫(Gustav II Adolf)就是古斯塔夫一世的嫡孫。他以善戰著稱,在位時持續和俄羅斯以及老敵人丹麥挪威王國發生邊界衝突戰爭,又和親堂兄波蘭國王西吉斯蒙德展開權力爭奪,執意要從波羅的海出擊,將瑞典王國變身成歐洲強權。
瓦薩艦的製造是為了增強戰力,並且為瑞典瓦薩王朝做活廣告。它有兩層火炮甲板,船身線條優雅靈動、充滿了精雕細琢的裝飾。但船長早就擔心其設計上重下輕,在處女航之前的一次試行中,要數十名水手在船的上層甲板上從一端跑到另一端,結果船身居然跟著明顯搖晃。這種重心太高的問題本來可以用增加壓艙重量來解決,但是如此一來,瓦薩艦又會吃水太深,低層的火炮甲板有進水之虞。
這一些適航性的疑慮終於在處女航的那一天爆發了。1628年8月的一個下午,斯德哥爾摩沿岸擠滿了歡送瓦薩艦出航的人群,只見一陣微風吹過,將船帆鼓滿,船身開始往左傾斜,但是又緩慢艱難地回正。行到泰格爾維肯灣,一陣更強的風吹來,將瓦薩吹往左傾,左邊火炮甲板開始進水,船身開始下沉。儘管船長下令緊急收帆並關上火炮口艙門,約莫二十分鐘後,瓦薩艦就沉沒到三十二公尺深的海底,只有桅杆的尖端仍然露出水面,驚慌的船員們抱住桅杆呼救。
從那一天開始,瓦薩艦就沉埋在泥沙和時間的堆積下。其實,瓦薩艦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消失過。它的沉沒是一件有眾多目擊者的歷史事件,它的設計也常被舉為反面例證,而沉沒地點靠近斯德哥爾摩忙碌的海上航路,若要搜尋遺跡,實非難事。
重要的問題是:找到了瓦薩艦之後,又該如何?
一直到1950年代,海軍工程師兼業餘考古學家安德斯.弗蘭岑(Anders_Franzén)下定決心,不但要找到瓦薩艦,還想方法讓它完整地重見天日。在1961年,克服了眾多技術及工程的挑戰,這個願望終於達成。在數千人目睹和瑞典電視實況轉播之下,埋在海底近三百三十三年的瓦薩艦,緩緩地浮出水面。
瓦薩博物館的介紹短片裡說,我們應該感謝瓦薩艦的沉沒,不然,今人不可能得到第一手的歷史證物,見識到曾有的輝煌。
原本對瓦薩艦充滿期待的古斯塔夫.阿道夫國王,在船沉四年之後,戰死於德國,年僅三十七歲。他的偉大瑞典王國的謀畫終究沒有成功。波羅的海地緣勢力被俄羅斯搶走,瑞典後來的舞台大多侷限於斯堪地那維亞半島,皇室與地方政府更著重文化與制度的發展。
這麼想著,主廣場的樸實無華似乎很有道理了。遊客們在主廣場集結,商量著下一個景點行程。廣場旁的咖啡館小餐廳也生意不錯,餐桌坐滿了顧客,遊人走累了小歇吃點東西,順便看看走來走去的遊人,一切都很順理成章,沒有特意地張揚。躊躇之間,一位也是獨遊的女士攔住我,請我拍一張她和諾貝爾獎博物館的合影。看著她拿回手機滿意地離開,我也慢慢地繼續往老城的長巷走去。(寄自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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