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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那些逝去的武俠年月(上)

圖/林崇漢
圖/林崇漢

一、初邂逅金庸

時光飛馳,轉眼今年已是金庸一百年。

而那本我三十歲時寫的《讀金庸偶得》,竟也過了四十二年!

六○年代中期,我就看過《天龍八部》。那是某一位跑船的長輩從香港帶回來的。讀後極為驚豔,但並不知道作者金庸是何許人也。

七○年代,台灣的租書店有《萍蹤俠影錄》、《小白龍》等書名,據說也是金庸所著,只是被冠以別的書名與用了別的作者之名。看過了好幾部他的著作,加上自己從十多歲已到了二十多歲,早多了更豐厚的審美功力;那時候即認定這位金庸,是眾多武俠小說家裡寫得最好的!

二、沈登恩引進台灣

1981年6月,我剛退伍沒幾天,在台北衡陽路巧遇遠景出版社的沈登恩。他說他費了很大的工夫,終於使金庸的著作解禁了,終於要引進金庸的書在台灣正式出版了。他七○年代中期即聽我閒談中聊過些許金庸,這一當兒,見到了剛退伍的我,居然心中生出一個頗大膽的盤算。遂約我次日到他光復南路的出版社詳談。

不久,我就接下了這本《讀金庸偶得》寫作工作。

猶記沈登恩當年愛說:「《紅樓夢》這書如此膾炙人口,所以有『紅學』,金庸也該有『金學』!」他拿出他剛出的倪匡《我看金庸小說》、《再看金庸小說》二書,說:「你也來寫一本吧!」

這就是我說的他的「大膽的盤算」。

我寫得慢,等我半年後交稿時,倪匡已出了《三看金庸小說》。所以我是諸多「金學研究」眾書中的第四本。

有眼尖的讀者會問:「你書中似乎沒提《碧血劍》?」我說:「好問題。乃八○年代最早的遠景版,沒出《碧血劍》。它還沒解禁。」

這就像當時《射鵰英雄傳》是改成《大漠英雄傳》的書名,才過關的。另外《書劍恩仇錄》也改成《書劍江山》,皆是當年的一些規避之舉。

這書交出後不久,我就被「國泰建業廣告公司」(即「奧美廣告」的前身)的協理宋秩銘拉去他公司做一個「文案」(copywriter)。有一天,公司接了香港某部電影的廣告工作。電影的製片,叫蔡瀾。我和他聊天中說,剛寫完了一本討論香港武俠作家叫金庸的小書,叫《讀金庸偶得》。又過了一兩個月,蔡瀾又來到台北,一碰面,他道:「我從香港帶來一張報紙,要給你的。報上有篇書評,評你的《讀金庸偶得》。結果我今天要帶這張報紙出門,在旅館房間裡遍尋不得。我想,可能是打掃的人當成是看過的舊報紙,當垃圾收拾掉了。」這大約是1982年聖誕節那時之事。

三、三十歲迎來了閱看武俠的尾聲

金庸的書一出,於我言,武俠書的終極版於焉出矣。

至此,別的武俠書再不用看矣。

也正好是八○年代,我要進入我的三十之年,其實武俠小說已漸不看矣。正好以詳讀金庸(並寫成一本評論之書)作為尾聲。

說來真奇,從那以後,所有的武俠小說皆再未拾起。多年後又出了個女作家,據云寫得極好,叫鄭丰的,我亦沒看過。就像打麻將,九○年代初以後,人都過了四十,就再也無意打了。也像戒菸。我到了五十歲,一不抽,就再也不抽了。

也像搖滾樂,七○年代末以後,已慢慢不往下追了。舉例言,史汀(Sting)就沒怎麼聽。性手槍(Sex Pistol)等團就沒去聽了。而巴布.狄倫(Bob Dylan)的《Blood on the Tracks》和《Desire》二張唱片後,他的唱片便再也沒聽了。

這是什麼?這是每人在生命歲月中的各種興趣與關注自然會出現的停歇與轉移。

四、我和武俠小說,竟皆是那時代的產物

我和許多大我一些、小我一些的同輩會看武俠小說,當然和我們共擁的時代有關。就像五、六歲起會蹲在地上打彈珠、玩圓牌。七、八歲起若說閱讀就已看起了漫畫書(葉宏甲的四郎真平便是那時竄進了我們的視野)。十一、二歲時開始看文字的書(像小說。當然武俠小說也是)。乃那個清貧的年代,娛樂或文藝原本就只能如此!

它和廣播劇、國語流行歌曲(崔萍、葛蘭、紫薇……)、西洋流行歌曲(巴比.雲頓〔Bobby Vinton〕、保羅.安卡〔Paul Anka〕、貓王……)、言情小說(金杏枝、禹其民,及稍後的瓊瑤)、鬥狠黑社會小說(費蒙的《賭國仇城》等)一起籠罩在當年的無色清貧灰澹的文藝空氣中。

這說的是「不怎麼花錢的娛樂」(小說出於租書店,花費甚少)。觀看電影,則是「花錢的娛樂」。

五、武俠小說在那年月幽幽銜接了某種飄渺的老中國

五○、六○年代,坊間的武俠小說,是大陸來台灣的人寫的小說。寫的內容,皆是發生在古代,在遠方的中國。稍微成年的,有臥龍生、諸葛青雲、司馬翎等。稍微年輕的、後起的,有古龍、柳殘陽、上官鼎等。稍微更老的,則有孫玉鑫。再更老的,有郎紅浣。稍後加入的本省作家,如田歌、秦紅,算是少有的例子。

他們都是在台灣寫的。我們看的皆是成於台灣之作。  

金庸寫於香港,我們當年在台看不到。至於早期成於大陸的《十二金錢鏢》(白羽)、《臥虎藏龍》(王度廬)等,有很長一段歲月此間也是看不到的。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亦不是人人看得到的(哪怕此書的名氣恁大,提談此書的人恁多)。

其實郎紅浣(1897-1969)的年紀大於王度廬、鄭證因,然在大陸時未必是寫武俠之人──也就是說,若非寄居台島,他可能不會提筆寫武俠呢!

不知是武俠小說這種類型太過老中國、太過撩人鄉愁,抑是它和太多人童年的舊夢有不可切割的淵源,太多的學術型文人也不免提筆頗富興致地來寫它一寫。據說,書畫大師江兆申(1925-1996,後來擔任「故宮」副院長)五○年代還在基隆教書時,也曾化名寫過短時間武俠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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