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選之人（上）

根據2020年的宗教普查，美國有超過1.6億的宗教信眾，超過三百七十個宗教團體，超過三十五萬個包括教會、禮拜堂與寺廟的宗教機構。在物質的人間，下至縣市上到州府聯邦，有各個分層負責的政治機構和官員；在信仰的世界裡，宗教機構成了神在人間的代表處，宗教機構的神職人員就代表了神向人們傳遞神的旨意，他們可能是牧師、神父、主持、拉比、道長等等，普遍被人們視為神的化身或代言人。然而，人不是神，即使有神聖的職守，也不代表就可以擁有完美無暇的心靈和永不犯錯的人生。

以美國最大的宗教基督教為例，牧師的醜聞時有所聞。亨利．萊昂斯牧師曾是美國最大的黑人基督教浸信會組織「全國浸信會大會」的領導人。據報導，他在1999年因詐欺、勒索、盜竊數百萬美元而被定罪。出獄後，他加入了坦帕的一家教堂，之後因涉嫌「不當財務行為」而被會眾投票罷免。班尼．辛是一位頗受歡迎的電視佈道家，他因他的「奇蹟十字軍東征」峰會而廣受歡迎，他聲稱能夠進行精神治療。和許多電視佈道者一樣，班尼在他的所謂「信仰治癒」的能力加持下過著奢侈的生活，而廣受批評。據報導，班尼還被指控與另一位電視佈道家保拉．懷特有「不正當的關係」。神職人員和平凡人一樣，會在性和貪婪的誘惑下選擇拋棄他們的信仰。正因為他們的職位，他們無論犯什麼錯都會讓信眾無法接受，這讓我想到十年前的一件牧師離婚案件。

這案子原來是由年輕律師約翰主理，後來轉到我的手上，原因是約翰是個基督徒，他說對牧師的離婚感到一種對信仰的褻瀆，因此他無法專心地去處理這件案子。約翰是一名德國裔的白人，從小在基督徒家庭長大，他的妻子保妮是個韓國妹子，他們育有三個女兒。每個周日早晨，他們一家人都會風雨無阻穿戴整齊地去離家不遠的白人教會，準時參加主日禮拜，他們會在教會度過一個上午，直到吃完午餐才離開。為了不讓社會的黑暗面影響他們的信仰，他們不看電視，不聽新聞，不玩手機電玩，除了教會查經班，他們從不參與朋友的社交活動，就是這麼地不食人間煙火。除了禱告、查經、做禮拜，他們會照《聖經》的教導，努力過著聖潔的生活，一直到教會發生了一件事情。

在他們去教會的初期，教會只有一個六十八歲的牧師詹姆斯。隨著鎮上經濟的發展，教會人數不斷增長，不久前才有一位剛從神學院畢業的年輕牧師強納森加入。在一個平常的周日，主日大廳像往常一樣坐滿了虔誠的會眾，講壇上的詹姆斯正大聲闡述著耶穌為世人背負十字架，承擔世人的過犯罪孽，說著說著便聲淚俱下，在場的會眾的情緒也被感染，傳來陣陣哭泣聲。老牧師要每位信眾都要認識到自己所犯過的罪有多重，神對世人的愛就有多深。

此時，只聽到匡當一聲，主日大廳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五名全副武裝的員警衝了進來，打斷了老牧師的講道，會眾無不交頭接耳。只見領頭的員警匆匆向一個招待的信徒耳語了一番，那人就匆匆上了講壇向老牧師耳語了一番。老牧師隨即招來了強納森牧師又向他耳語了一番後，就匆匆迎著員警走去。領頭員警亮出了警徽問道：「你就是詹姆斯牧師嗎？」詹姆斯掩不住一臉的驚慌答：「正是。」那員警對他說：「我們奉令逮捕你，請你配合接受調查。」接著就把他扣上手銬帶走，留下了一群目瞪口呆的會眾。

經過幾個月的審理，法院對詹姆斯正式起訴。原來，詹姆斯在這家教會三十多年裡，性侵了無數的男童和女童。這些孩子們在小時候因為害怕而不敢聲張，但一直對童年時被性侵的往事耿耿於懷。如今雖然已長大成人，仍然揮不去心靈和身體所受過傷害陰霾，他們聯合向市檢察官舉報詹姆斯那些難以啟齒的滔天罪行。詹姆斯不但伺機性侵、強姦，甚至強拍裸照以此來威脅這些無辜的孩子們，要他們對他的罪行守口如瓶。其中，一名七歲女童開刀割除扁桃腺住院期間，還遭到來探視的詹姆斯性侵；一名九歲男童在一對一的禱告中被迫為詹姆斯口交，完事後詹姆斯還要他認罪祈禱。

詹姆斯頂著牧師的光環，滿口的聖經教義，一臉的和藹可親，背地裡卻做出了魔鬼的勾當。最終，雖然只有二十八人出面舉證，詹姆斯還是被判了無期徒刑，為他的滔天罪行付出了代價，也要以他的餘生反省所犯的罪孽。可憐的是那些受害者，正是他們的心靈輔導員給他們留下一輩子都磨滅不了的傷痛。

對於教會的信眾而言，詹姆斯遺留下的影響和傷害仍持續地發酵。約翰一家人開始回歸到「正常人」的生活，買來了電視，打開了新聞，手機也不離手了。孩子們看了一年多的心理醫生後，心中的陰影才逐漸淡去。約翰當然也受到重大的衝擊。他開始到處強調自己是神的兒子，遇事就拿神當他的擋箭牌，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神的旨意，官司打輸了或股票跌了，都是神的旨意，就連他和妻子吵架、詛咒妻子被車撞死，也說成是神的旨意。以前陽光向上、謙卑的約翰像是跟著詹姆斯一起被判了無期徒刑。

工作上約翰見不得神職人員犯錯，離婚就是其中之一。於是我接下了約翰轉來的離婚案，並立刻和這位牧師約了時間。

第二天下午四點，他準時來到了律所開始辦理離婚。他名叫韓瑞，現年三十二歲，身形挺拔，穿著不凡，一表人才，完全符合世人對高、富、帥的標準。他說，他在祈禱中聽到了神的呼喚就去念了神學院，畢業後他又在祈禱中聽到了神的召喚來到了離家兩小時車程位於櫻花山丘的教會擔任牧師。每個周末，他都會穿戴整齊到教會去宣道，周間的白天他會挨家挨戶去探訪教友或者去發福音單張，晚上不是參加自己負責的查經班就是在禱告會，每天都工作到很晚，為的就是讓更多的人聽到福音，讓他們的生命得到救贖。他起勁地說著，我出神地想著：「那麼，這個令會眾敬仰尊重的牧師的家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要離婚呢？」

據韓瑞的說辭，是他把大部分的時間精力都放在教會事業裡，忽略了妻子柯莎爾，她不樂意了！就在上個周末，柯莎爾對韓瑞說：「我們離婚吧！我不能容忍一個沒有丈夫陪伴的婚姻，孩子們也不能沒有一個可以帶領他們成長的父親。既然你這麼愛你的工作，對這個家不管不顧，就連薪水都說是拿去幫助會眾裡貧困戶，那你不屬於我們，你是屬於教會的，不如你就嫁給你的教會吧。」所以，他便來委託我們辦理離婚。

但韓瑞說話時眼神閃躲、謹言慎行，讓我感到他的內心深不可測。他儘可能迴避我提出的問題，就連自己孩子的出生年月也不清楚，特別是不願意多提離婚的原因，只說是柯莎爾想離婚。他又強調他是個牧師，是屬於神的，不能只為自己的家庭付出。在離婚協議書上，孩子們都歸柯莎爾，其他共同財產全部都歸柯莎爾，只有他的薪水歸他自己。協議中每一次碰到他和柯莎爾之間有不同的看法時，他總是會退讓一步，是個配合度極高的委託人。

（上）（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