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實現的承諾——懷念周愚大哥

周愚大哥定期舉辦「文武雙全舞會」，他過世前幾天我還收到舞會通知。每回收到通知，我都回信祝他玩得開心，他總回說還在等我跟先生一起去參加舞會。我也總回道：「我也在等您跟大嫂來我家住幾天，帶你們去品酒。」如今我跟大哥的舞會之約與品酒之約，都永遠無法實現了。

我住在北加州，本來是無緣認識住在南加州的周大哥。2018年，好友陳玉琳介紹我向洛杉磯的汽車雜誌投稿。汽車雜誌是月刊，主要做各廠牌的汽車廣告。雜誌闢有旅遊專欄，每期要登三、四篇遊記。主編張先生本有自己的作家群，但那時雜誌業務正隆，於是我有機會成為雜誌的特約撰稿人之一。張主編將所有撰稿人組織成一個伊媚兒群，分享大家的作品並互相交流，我就是在群裡認識了周大哥。因為我也姓周，他便要我直接喊他大哥。大哥是湖北人，我是湖南人，起初他不知怎麼看花了眼以為我也是湖北人，更興奮地喊我妹妹。後來弄清楚我不是湖北人，但我們的祖籍都在長江邊上，隔江遙遙相望，他說那也跟同鄉差不多。  

大家在群裡交流久了，無形中培養出了深厚的友誼，他打算辦個聚會請汽車雜誌作家群到他家聚餐。舍弟、舍妹都住在洛杉磯，我南下一趟並不難。他說我若到洛杉磯一定要住他家，我們既是兄妹，我弟弟妹妹也就是他的弟妹，通通一起到他家住幾天。他的大方豪爽，世間少見。

好景不常，聚會的時間尚未敲定，卻發生了曠世疫情，汽車雜誌停刊，但周大哥依然熱心，他只要有作品發表一定發給大家看。我們任何人只要有文章在世界日報刊登，他一定拍照點評轉給大家看，避疫期間我們這個群仍舊熱鬧。

2021年初疫苗問世，周大哥很快地打過了兩劑疫苗。二月中大嫂過七十九歲生日，他邀請大家去他家吃飯給大嫂慶生。那時疫情的陰霾未散，許多人還未排到疫苗，當然沒人敢去，周大哥甚是失望。同年六月，美國宣布疫苗的涵蓋率已達標，全面解封。周大哥立刻邀請大家在六月二十四日到他家開派對，他除了邀請汽車雜誌的作者群，也邀請洛杉磯作家協會的蓬丹等文友。他一呼百應，大家都興奮地期待相聚。他特別叮嚀德州的玉琳、良姿，新墨西哥的雲霞及北加州的我們都要在派對前一天入住他家。良姿會泡手工咖啡，我會調愛爾蘭咖啡，大哥會調雞尾酒，大家把酒論文，要聊到多晚就可聊到多晚。我跟先生計畫開車南下，我告知文友們我將準備個小冰櫃，帶上預先在家中做好的各色滷味，及西班牙海鮮飯的材料去大哥家做海鮮飯給大家吃。

周大哥催外州的文友們訂機票，他好安排接機。可惜到了約定日，外州文友皆不克前來，還好洛杉磯的文友在蓬丹的聯絡下出席了多位，聚會仍然成功圓滿。

我與先生在聚會前一天的傍晚開車到達大哥座落在山頂上的豪宅。大哥曾在〈山大王與壓寨夫人〉一文中詳述他山上的住所。他家占地一英畝有餘，房子建坪四千多平方英尺，有五間臥房，四間全套浴室，招待四對夫妻入住絕不是問題。

大哥大嫂熱情地接待我們，尤其是大嫂，她早準備了豐盛晚餐招待我們。大嫂的熱情好客不在大哥之下，知我也是兩湖人氏又同姓，也親熱地喊我妹妹。我立刻了解，大哥之所以好客，實因有位廚藝精湛又能幹的賢妻。難怪海內外的文友，不知有多少人住過他家。洛杉磯的僑社曾在他家辦大型活動，主辦單位包了兩輛遊覽車上山，上百位賓客聚集他家。次日我跟大嫂一起燒菜，我做海鮮飯，她做珍珠丸子及幾色熱炒。先生則開車帶大哥去中國城買烤鴨、甜點。周府居高臨下，視野廣闊，賓客們手握一杯紅酒，站在院中極目遠眺欣賞風景，怎能不開心呢？

在他們家盤桓三日，分別時，大哥承諾一定會帶大嫂到北加州來看我們。數月後，大哥因健康問題，不再適合開車進城。於是搬離山上豪宅，住到華人聚集的蒙特利市，除了生活機能方便，又可就近看醫生及參加活動。山大王的派對從此成絕響。 

次年二月大嫂滿八十歲，大哥為大嫂慶生同時慶祝鑽石婚。他包場大宴賓客，力邀文友們前去參加。那場地就是後來出現槍擊案的舞星舞廳。我當然赴宴，並遊說文友嘉音一同前往。宴會當日，大哥忙著招呼賓客，大嫂拉著我話家常。我們拍合照時，一位女士忽然跑來插在我跟大嫂之間搶拍，大嫂一把將她推開把我拉近並對她說，這是我妹妹，妳站到旁邊去。我當時聽了非常感動，心想他們到北加州來玩時，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他們。

去年三月舍妹嫁女兒，我們到南加州小住數日，特地去看大哥大嫂，並請他們出外用餐。大哥見我夫妻為人真誠，信誓旦旦說一定帶大嫂到我家住幾天，我承諾帶他們暢遊舊金山，到納帕谷品酒。言猶在耳，大哥卻已駕鶴西去！他逃過了去年在舞星發生的槍擊案，卻逃不過自己摔的一跤。聽聞噩耗後，我到處打聽大哥葬禮的時間與地點，得到消息時已是葬禮前兩天的下午。時間匆促，一切都來不及安排，只有請求治喪主委火速幫我訂一個花圈聊表心意。

歲月真是無情劍，在山上作客時，大哥精神奕奕，任誰都覺得他活過百歲不是問題。誰知，去年他告知在洗腎，我雖覺不妙，但想現今醫學發達，好好保養，活過百歲還是不難。兩個月前聽說他身體不平衡摔了一跤，把後腦摔了道大傷口，我想他命大，必有後福！怎麼也想不到他就突然走了，來不及送他最後一程。（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