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泥骨釘(上)
麻泥骨釘是一種小魚,乃蘇魯豫皖四省交界地區特產。這種小魚長不大,但很別緻。牠的樣子像是一條微型的鯉魚或草魚,眉眼麟角都像,就是太小。麻泥骨釘成魚一般約是小拇指粗細,頂大的也只有無名指大,幾乎從沒見超過無名指長度的。
麻泥骨釘有著亮晶晶的小眼睛,渾身有黃或綠色鱗片閃光,很迷人;另有一種滿身土褐色斑,有點豹子頭般的生猛。牠在下雨天的河溝裡很多,有時在河邊用荷葉摟上一兩條,放在罐頭瓶裡,頂多能養活一兩天,準死,因為牠是野魚,天性不慣家養。即使在荷花缸裡牠也不喜歡活,除非這個荷花缸是半截埋地裡,能接地氣的。
我上高一那年,彭城大澇,周圍河湖渠汊皆泛濫,甚至在解放橋西岸奎河沿的馬路上,就能撒網捕到魚。魚太多就便宜,幾乎沒人買,拿個籮筐在馬路邊就能摟兜到魚,傻子才花錢買呢!
那年天也真的邪氣,像漏了似地成天豪雨。那時我在五中讀書,學校中央有條荷花河平時不寬,可是那年漲水,河幾乎延展到了教學樓前台階。操場成了汪洋,荷花河溢出了石壩,釣魚根本不用魚竿,蹲在教室水邊,手上拿根縫衣服棉線,拴上一根蒜芯瓤當浮標,再找根大頭針彎成魚鉤,全套漁具就齊活啦。
我回家摳了一塊姥姥做饅頭的發麵,往大頭針上一捏,就是現成的魚餌。哈,只要蹲在教室邊用手提線,一會兒一條,羨煞我的同學們。釣麻泥骨釘就像玩魔術,不久就是一罐頭瓶,我那天覺得自己偉大,在班裡被像明星般羨慕。
可惜麻泥骨釘養不活,過兩天全翻白肚皮靜躺在瓶口,讓我無限悵惘。
我不服氣。那年夏天,我在溝汊裡沒釣著黃鱔,卻沿河溝一直摸到了雲龍湖大壩下面。巨壩的閘口像是三門峽,在閘門下面仰望頭上山樣的大閘,聽著凌空幾十米湖水的轟鳴,除了感到自己渺小,還有一種小小年紀突然感到天荒地老般的恐懼,和從未感受過的崇高和陌生感。
沒想到,比我渺小的生物還有--我發現了寶。
那時,被閘口壓抑住的湖水在閘隙噴射,地縫中濺出溪流,我看見了什麼?哈,真是奇蹟:我看見了一群群逆水迎頭而上的麻泥骨釘,牠們奮力前行,不願意被沖進汙濁的河溝,拚命想游回清澈的雲龍湖。麻泥骨釘雖然小,但卻很有力氣,像一根根針或者鐵釘,集體義無反顧逆流前行,很是悲壯。大閘下的水流很急,但麻泥骨釘個子小而且見縫就上,卻也能頂住逆流再次擠進湖裡。但牠們全力抵死前行時,卻沒留意到我的突襲,皆被我一網打盡。
那天,我史無前例地豐收。可惜,雖然我專門舀了湖水,認真想回家養活這些小精靈,牠們次日還是決絕地死了,讓我難過了好些天。如果我不去捕捉牠們,我相信牠們一定會好好地活著,即使不能個個都越過閘隙奔入清澈的湖,哪怕流落到泥溝裡,牠們仍然能活著。而我,以為精心伺候,舀了湖水、買了魚食就是善待牠們了,其實是我害了麻泥骨釘們。
我悄悄地在園子裡挖了個坑,埋了牠們。第二年春天我在那兒種了一叢雞冠子花,那雞冠子花開得又大又紅,紅了整整一個夏天和一個秋天。想起來奇怪:小時候很饞嘴,什麼都吃,烤過知了、燒過螞蚱甚至鳥蛋,可我就是沒有想到過麻泥骨釘可以吃。也許,我是有些內疚:是我害了這群小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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