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上)
父親曹鴻毅(號曹梅生)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傳統男人。一九四四年春末夏初,日寇即將攻陷桂林的前夕,父親病故於異鄉,當時我還不滿十歲,對他的記憶不多,好些都是聽大人說起的。
父親特別孝順。年輕時他考上了公費留美,不巧的是二伯父剛好病故,但祖母還健在,為了照顧祖母,他放棄了留美的機會,古訓「父母在,不遠遊」的教導已經深入他的骨髓。大家都為他挽惜,留美,還是公費,為了照顧母親,他放棄了人人羨慕的難得機會。
另外,聽母親說,父親每次下班回家,必先到祖母房間請安,然後才進自己的房間去看母親。數十年如一日,直至祖母去世。
封建社會的禮教認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母親在生過兩個女孩後,確曾生過一個男孩,但男孩很快夭折。這之後,又生了一個女孩。親朋們都勸父親納妾,父親總是笑而不答,實在逼急了,父親就推說,四十歲以後再說吧!三十九歲那年,母親生了我的哥哥。
父親從不管家務,也從不做家務事,認為那是女人的事,據說,茶几上的杯子倒了,他都視而不見。不過,孩子們的學習他還是管的。
記得在桂林時,二姊上初中,哥哥和我讀小學,寒暑假裡,父親讓二姊背「古文觀止」,讓哥哥背「論語」,讓我就背學習過的語文課本。父親的英文很好,當年在中美菸草公司工作的時候,曾免費教洋人學中文,可惜我們幾姊妹都沒有在這方面受益。
在我的印象裡,父親是嚴厲的。在我們面前,他十分威嚴,從未見他的臉上掛過笑容,他的笑容是很吝嗇的。在我記事後,正是日寇侵略中國,民不聊生的日子,父親的笑容只有在家中有客人時才能見到,那是屬於客人的。小時候最怕犯錯誤,尤其害怕在父親面前犯錯誤,那會招來父親凶狠的怒吼。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當時見到父親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在我的記憶裡,從來沒有父親單獨和我談話或親密接觸的印象。
不過聽大人說,在抗日戰爭爆發前,那時還在武漢,我得了一場大病,病癒後,父親給我買了一個玩具--可以在軌道上開動的火車,而且火車在行進時,車頭會火焰閃閃。這個日本生產的玩具,當時很貴,是件很高級的玩具。這是我所知道的,父親對我的唯一一次愛的記憶。
也是聽大人說,還是在武漢的時候,那時我也就兩三歲。夏日的一天,母親打算出門串親戚,當得知母親不打算帶自己去時,我便大哭大鬧非要跟著去,而且迅速把衣褲都脫下來塞進痰盂裡,以示抗議。父親看到我的舉動後,憤怒萬分,心想這還了得,便一把將我拖進旁邊的小屋裡,順手拿起雞毛撢子就往我身上抽,母親在門外為我求饒:「算了,算了,下次再不敢了……,快把門打開吧!」父親根本不理會,我的小屁股上留下了一道道鮮紅色的鞭痕。
據家裡人說,我們家父母親是從不打孩子的,我享受了這唯一的一次。也許從此埋下了日後我見到父親,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的種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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