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大師寫生記
我自幼喜好國畫,尤其是山水畫。及長便拜在歐豪年大師門下學藝。
歐老師那時是文化大學美術系主任,平日要上山教課,只有周四及周六在家開課,我上過周四早上及周六下午的課,每班學生都有二十幾人。不論在哪個班,我都是最年輕的,幫老師添茶倒水,學長們自然派我跑腿。偶爾師母朱慕蘭進畫室,因為師母不喝冷飲,學長們馬上使喚我去給師母煮熱水,陪師母聊天。同學們與老師夫婦聚餐時,我一定被安排坐在師母身邊,好照顧師母。久而久之,師母一進畫室就找我,遂跟她成了好友。
後來我出國念書,只要回台灣,定會去畫室轉轉。1984年,我在俄州大念完碩士後,移居矽谷,那時歐師母已帶著一雙子女移民美國,也在矽谷定居,住處離我家不過一刻鐘車程,因為住得近,師母有事便找我幫忙。她那時想去史丹佛大學上藝術課,申請學校需要托福成績,也是我在天還濛濛亮時就去接她赴考。
不久我懷孕,於次年產下一女。那時我很想回台灣工作,經青輔會安排,1986年初到台大畜牧系當研究員,遂帶著半歲大的女兒返台就職,同時又回畫室上課。匆匆到了四月,各大專院校將放春假,師母也返台度假。與此同時,林務局邀請歐老師夫婦到八仙山佳保臺去寫生,順便小住幾天,由科長安無恙先生陪同,安先生希望找位女同學陪伴師母。師母聽了便招手要我過去,拉著我的手說:「找她陪我就好。」
師母相邀,起初我有些為難,一來捨不得女兒,二來難得放春假,本想在家陪陪父母,趁空去看公婆。但回家跟父母商量,又請示了公婆後,他們都鼓勵我去,並搶著幫我帶孩子。就這樣,我陪著老師、師母同遊八仙山 。
八仙山在台中境內,早在地理課本上就讀過,與阿里山、太平山,並列台灣三大林場。佳保臺是八仙山中的一塊台地,大甲溪的支流十文溪與佳保溪在附近交匯,兩溪清澈見底,水質甘美。古時原住民在山中狩獵,佳保臺是獵戶們安家落戶的場所。日據時代伐木工人在此居住。林場極盛時期,此地不但有林場辦公室,伐木工人的村舍,也有學校及醫院。
我們搭莒光號南下,在豐原站下車再換乘公路局,車行至谷關附近的十文溪口開始入山。一路峰迴路轉,蒼松夾道,老樹遮天。十文溪的激流急湍在山澗中奔騰,淙淙水聲有如斷金碎玉,看來比平地上的河川要驚險得多。俯望溪澗,只覺峭壁懸崖危不可測,仰望巍巍青山沉穩寧靜,相對於山澗的奇險深渺,更予人高山仰止之感。耳邊,山鳥啁啾清唱不已,野生杜鵑花在山坡上燦然盛開,八仙山風景如畫,看得人心曠神怡。
抵達佳保臺,我們入住林務局的招待所。次日清晨起來,招待所的員工摘來一把青嫩帶有捲曲莖蔓的菜葉,告知此菜叫龍鬚菜,並說要做龍鬚菜炒蛋給我們吃。從來沒見過也沒吃過龍鬚菜,看著甚覺新奇。當龍鬚菜炒蛋端上桌時,香氣四溢,吃來更是爽脆可口美味至極,我們四位客人皆讚不絕口。由於我們愛吃,那員工在往後的兩天都一早就去摘龍鬚菜來炒蛋給我們吃。數十年過去了,仍記得那員工手拿龍鬚菜的憨厚笑容。
林場的伐木業早已撤除,林務局打算將八仙山開發成國家森林遊樂區,當時正在規劃中。一早走出招待所,便發現佳保臺乃是坐落在一片青山翠谷中。晨風拂面,頓使人神清氣爽,俗慮一空,只覺一身塵埃俱已滌盡,心境也變得澄明了。
安先生帶我們走到十文溪的出水口,溪畔築有草亭一座,我們坐在亭中賞景,只見上游之水如銀龍般從高山深處竄出,穿過林立水中的巨岩亂石,層層疊疊飛流急下,形成一座小瀑布。瀑布雖小,但在嶙峋的巨石中拍打出水珠白霧,仍然十分動人心弦。老師說:「下午,我就來這寫生吧!」
用過午餐,我們帶著文房四寶,再度來到草亭。老師對景揮毫,我在一旁拉紙磨墨。歐老師的寫生功夫,世人早就有目共睹。他畫的山水畫多以寫生為主,台灣的阿里山、角板山、太魯閣風光都在他的畫冊中。旅居美國時,也是走到哪寫到哪,華府大瀑布,黃石公園,大峽谷,優勝美地都是他筆下的風景。大陸風光如壺口瀑布、張家界、武陵源、丹霞山、長江三峽也都被他躍然於紙上。十文溪瀑布與那些名山大川相比起來,格局雖然較小,老師也能由小處看大,把那山岩水花化成奇山秀水。
老師在山中寫生了兩天,我在一旁也學到了在自然界中如何以藝術眼光去選景構圖,再把三度空間的景物呈現在兩度空間的宣紙上。
FB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