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海水」硬皮抄(下)

大多數村人聽說知青大哥哥、大姐姐給孩子們上課，有人在家裡搬來木料，懂得做木匠者則全力幫工，短短幾天，二十多張書桌端端正正擺在祠堂一樓，像模像樣成了課室。當年沒通電，有村人掏錢買來燈盞、蠟燭或支持煤油，使祠堂一到夜晚燈火通明。

小桃姐與幾個大哥哥、大姐姐分別教語文、數學等，原在鄉村學校做過教師的陳老先生，主動請纓由他負責教導唐詩宋詞。老先生年輕時遠赴美國舊金山打工謀生，上世紀四○年代末，他在唐人街碰見幾個白人無賴尋釁滋事，他出手相救受害華僑華人，左腿被白人無賴打折；白人無賴糾纏不休，他不得已重返家鄉，後來受聘請在鄉村學校教書，直到離開教壇。

老先生往往結合唐詩宋詞内容，採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對村中小夥伴講述做人做事的道理。但他終究上了年紀，且行走有些困難，唯有聽從在城市工作的兒子勸說進城。暑假即將結束，老校長給小夥伴上最後一節課，離開祠堂前，他依依不捨抬手擦擦眼角說：「下一個假期，我再回祠堂給你們上課。」可惜老先生自此一別，沒見回來。

據說，小桃姐的爺爺在廣州某大學做教授，應該受爺爺言傳身教，她講課頭頭是道，很有一套，孩子們愛聽，也有大人緊靠窗口聆聽。有個別村人提心吊膽，說情勢特殊，小桃姐他們在祠堂給孩子們講課，怕不怕有不懷好意之人往上打「小報告」，從而招惹是非？

我爸爸聽罷，放聲大笑說：「我更早向生產大隊部反映此事了，大隊長說小桃姐這些年輕人做得好，願意用自己休息時間教孩子，用行動支持鄉村培養人才，除非頭腦發昏者才會搞事！」

一天，小桃姐來祠堂上課前，捧來二十多本硬皮抄，逐個發給村中小夥伴，說老爺爺特別托人由廣州帶來的，全部送給孩子們學習使用。硬皮抄封面圖案簡潔，就是 「一滴海水」。揭開每本硬皮抄第一面，老爺爺都用鋼筆工工整整寫下一段話：「如果一滴水單獨存在，那麼它將很快就會被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當它融入海洋，那麼它和大海融為一體，永遠不會乾枯。」

村中小夥伴懵懵懂懂，小桃不解釋，只是揉揉硬皮抄封面的「一滴海水」，嘴角露出笑意說：「以前小桃姐姐說過，要你們多下苦功學習知識，做個更加有用的人才。等你們真真正正長大了，我相信在座每個人都能懂得我爺爺這段話包含的意思。」

暑假結束，祠堂上課終止了，小桃要求小夥伴將硬皮抄交給她，次日再將硬皮抄全都交還。原來，緊接老爺爺那段話，小桃姐寫下十個相當好看的鋼筆字：「個人的成長離不開集體！」我以為，老爺爺與小桃先後寫的話中本意躍然紙上。

時光荏苒，一如逝水， 「一滴海水」硬皮抄我至今保存完好，雖說筆記本紙質泛黃，卻是漸行漸遠年月的深度烙痕。

上個星期，由紐約還鄉旅行的小桃姐與我手機語音電話，主題離不開祠堂上課的那段日子。她說在老房子整理舊物期間，無意中找到了「一滴海水」硬皮抄。接下來，小桃姐問我：「你那本『一滴海水』 硬皮抄還在嗎？」我帶著綿遠深意，一語雙關應道：「『一滴海水』 硬皮抄仍在，我好好保管著。因為我忘不了一滴水融入海洋，它和大海融為一體永遠不會乾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