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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花亦可浮杯上

木槿花朝開暮落,被稱作花中蜉蝣。古往今來的文人常借用木槿花哀嘆人生短暫、時光易老,李商隱道:「風露淒淒秋景繁,可憐榮落在朝昏。」崔道說:「槿花不見夕,一日一回新。」

於我看來,鄉間的木槿花開花落都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和詩人們的人生哀嘆之景截然相反。木槿花綻放之際,正是鄉間小麥收割之時,人們在金色的麥浪間忙碌,木槿花在圍籬間盡情綻放。紅色、紫色、白色的單瓣花或重瓣花,像三五成群的蝴蝶擁於槿葉間,花瓣猶如蝴蝶的美麗翅膀,在風中微微搧動,做振翅欲飛狀。

黑夜降臨時分,激情燦爛了一天的花紛紛收起花瓣,如聚於樹上的麻雀,看到了地上有鳥食時,就急匆匆撲向地面去覓食,歡喜雀躍的景象;同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像準備破繭而出的蠶蛹,卯足了勁準備在次日太陽升起的時候綻放。如此花開花謝,如潮起潮落,讓我擁有未來可期的心境,篤定生命可周而復始的信念。

大凡有種植木槿經歷的人,會發現它們還擁有一種倔強的品性。原生木槿品種的花,是由五張單花瓣組成一朵花,隨著農業技術的提高,品種繁多的重瓣花被培育出來。但無論多麼優良的重瓣花新品種,用它們結出的花籽繁殖新苗,開出的花又回到了原始的單瓣花。如果一定要複製出母樹的基因,只能採用壓枝或扦插的方法繁殖。

我在加拿大的房子後院,有兩棵種植了二十八年的木槿樹,開重瓣純白色的花朵(見圖)。每年的六月到十月份,木槿樹上除了綠葉白花,還有花蕾蒴果,木槿樹底下是密密麻麻的無數幼苗,它們每年都如約而至,好生熱鬧。我曾呼朋喚友,展示我家白如雪的重瓣木槿花的優雅美麗,說服他們拔幼苗移到自己院中去種。

當我收穫著分享之樂的時候,友人陸續反饋移栽去的木槿,開出的花不僅不是重瓣的,連顏色也變成了白紫雙色花,或者索性是堇色、紫色花。後來,我自己移栽了一批到前院做圍欄,它們開出的花全是單瓣花,顏色也沒有一朵是純白色的,要麼是白色花瓣和粉紅花心,要麼是淡紫色花瓣和深紅花心。

看著前院槿籬上紫色的花,不僅感嘆木槿樹原生種的基因之強大,也想起在老家,人們用最樸實的語言給木槿花取了一個擲地有聲的名字——「敲碗花」 。敲破一個碗是何等的瞬息之舉、再多憐憫也不可挽回之事,這個名字形象描述出單朵木槿花短暫的花期,還有直面人生不悔的胸襟。

紫顏色的敲碗花忌摘,一旦破戒,採摘者家中必將發生口角之爭,而且家中一瓷碗必將在爭吵中被摔碎--這是敲碗花在我家鄉的一個匪夷所思的傳說。就因為這個傳說,鄉間槿籬上的紫色槿花再花開似錦、千嬌百媚,也不會有人採摘它們,我對它們也是避之不及。

我有一個髮小,她是一個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的主。一個夏日午後,我們兩人走過我家菜園的槿籬,準備去小溪裡撿河貝。槿籬上,一朵朵碗口大的紫色木槿花開得正霸氣,雖然它們淡紫色的花瓣裹著紫紅色的花心,都面向陽光熱烈綻放,卻擋不住一股詭異的氣息在我心頭升起,我不禁加快腳步往前走。

此時,髮小卻爬上槿籬邊的一塊大石頭,摘下枝頭一朵紫色木槿花,戴在她扎成馬尾的長髮上,又摘下一朵,蹦回地面,欲遞之於我,花朵卻不小心滑落在地面。 我趕緊走過去,用腳踩踏地上的花,再摘下她頭上戴著的那朵,扔下地面,再踩之。

踩踏不慎摘下的紫色木槿花,是破解採摘它必定引來口舌之爭的補救之法。 可是,那天的紫色木槿花魔咒終究沒有解除,傍晚,髮小家發生了家庭糾紛:她的兩個弟弟因為摘鄰家的葡萄,而被父親責罵,奶奶因為心疼孫子,摔了手中飯碗。

以後,讀到周敦頤「愛蓮說」裡面的「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也」,我想到的是紫色木槿花,而不是蓮花。

如果把紫色木槿花的魔咒棄之不顧,木槿花是一款極好的藥食同源之花,它們既可以當時令蔬菜,也可以入茶。

採摘樹上開放的鮮花,僅取用花瓣:拌於雞蛋液中,煎一碟滑溜又脆爽的雞蛋木槿花;溶於將出鍋的米粥中,熬一碗黏稠香甜的米粥油;裹於麵粉,油炸一份時令木槿花;加入冰糖慢煮花瓣,備做鮮花餅的甜美餡料;在花瓣間裹入調好味的鮮肉,蒸一屜鮮花裹鮮肉。

摘花蕾,去除綠色花蒂,備水煮茶,茶色青綠,如菊花茶湯。也可以去除花蕾或花瓣的水分保存,當作草藥使用,具有清熱祛濕、涼血解毒、潤肺止咳和消炎止血之功效。

「槿花亦可浮杯上,莫待東籬黃菊開。」這是唐代詩人劉商在「送王貞」中對木槿花入茶的描述,我不知道當時詩人看到的一樹木槿花,是單瓣的還是重瓣的?是白色的還是紫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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