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蘇州的回憶(上)
火車站外面下著雨,淅淅瀝瀝的,連戰前廣場對面的汽車站和那部大頭老式公共汽車,也變得遙不可及。媽媽只好叫了一輛黃包車,擠著坐在車裡,聽著雨聲和拉車的急促腳步聲,看著簾外的石板路和梧桐樹、平門橋、北寺塔……,這就是蘇州給我最早的印象。
蘇州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春秋時,吳越爭霸,勾踐趁吳王夫差北上偷襲吳都,包圍姑蘇,夫差乞援不得自盡身亡,這是歷史上有名的臥薪嘗膽的出處。所以蘇州至少有兩千五百年的歷史,不要說虎丘、拙政園,隨便一座園林就是千年的歷史,即便是普通的街巷,也往往上攀明清。
那時候我們到蘇州的落腳點,總是閭邱坊外公外婆家。外公是最早接受西方醫學教育的中國人,以醫士身分參加辛亥革命,後一直在上海、蘇州行醫。到了我們去探望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不能活動了。
看照片,他是一個慈祥的老頭,瓜子臉,微禿,戴一副老式的眼鏡,穿一身清朝時的馬褂。媽媽是小女兒,喜歡讀書,在上海讀醫學院,拉肚子還堅持,外公托人帶話:「你要命的話,快回來吧!」這才放棄學業,回家養病。蘇州人愛吃西瓜,他常常不忘記叮囑媽媽:「吃西瓜,吐吐渣。」想起來,真是一個寵女狂魔。
記得敲開沿巷的黑漆鐵門,第一進的幾間住著兩家親戚,據說曾經是舅舅的診所。他協和畢業後留在北京工作,盧溝橋事變後,回到蘇州,在此掛牌行醫。
穿過長長的甬道,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這才是當年的住宅、竹林、水井、平房。我那時候還小,注意到的是一隻據說通人性的大烏龜,有一尺多長。一個很大的籠子,空空蕩蕩,美國的三舅告訴我,籠子裡養過猴子,是他們童年的樂趣。
說起這閭邱坊的地名,不能不提到蘇東坡。蘇州有二邱,「不到虎丘,不謁閭邱,乃二欠事」。東坡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州團練副使,閭邱孝終時為黃州太守,不在意蘇官小俸薄,有罪在身,反而詩酒往還,處處照應,成為莫逆之交。閭邱退休,就回到蘇州住在這裡,所以有這段佳話。
舅舅是蘇州名醫,出診有專車,解放後任蘇州醫學院和兒童醫院領導,但是在閭邱坊卻不是最出鋒頭的,人們談得更多的是紙業大王詹沛琳、名中醫繆康壽、金融家程繼高和說書先生金聲伯。尤其是後者,是蘇州評書的傑出代表,說起大書來,不但聲音抑揚頓挫,而且手舞足蹈,非常吸引人,兩隻眼睛炯炯有神,自稱是得自先師真傳,他的包公、白玉堂、水滸等長篇在YouTube裡還看得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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