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的蚊帳
人類雖是萬物之靈,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有時面對一些渺小生物卻顯束手無策,討厭的蚊子便是一例。其實並非所有蚊子都嗜血,雄蚊依靠花蜜和葉汁為生,雌蚊才是罪大惡極的吸血蟲。蚊嘴的細針極其犀利,一旦被雌蚊叮咬吮血,刺咬處即現包塊,不但奇癢難忍,而且還可能被傳染疾病,嚴重如西尼羅病毒甚可奪命。由於蚊子體積細小,難以覺察,往往等你聽到牠的吱吱叫聲時,牠已成功饕餮血液而逃逸。
印象中,我小時在上海似不怎麼受蚊子滋擾,也許因蚊子依賴水塘和草叢等陰暗潮濕地繁殖,而大城市多柏油水泥地面,不利蚊子的生長壯大。夏天一到,晚上大人小孩都在馬路邊或弄堂裡乘涼,男人們往往光著膀子使勁搖動蒲扇招風,並不提心吊膽地擔憂蚊子攻擊。
那時街道裡弄經常開展講衛生、除四害活動,榜上有名的是蒼蠅、蚊子、老鼠和麻雀。時為少先隊員的我們都積極響應號召,常用蠅拍去拍打蒼蠅,把收集到的死蠅裝在火柴盒裡拿到學校領賞,可換取鉛筆之類文具獎品。我們還曾隨大人爬到屋頂上去敲鑼打鼓,說是要把麻雀驚嚇到墜落。大人們又買來鼠夾或籠子四處設陷誘捕鼠輩。但我不記得有何種明確針對蚊子的剿滅行動,一方面證明蚊子的確難以應付,同時也說明牠在市區範圍內為害不甚。
但若跑到郊區或農村,情況就大為不同,因有水渠和莊稼地等自然環境,蚊子往往成群結隊,氾濫成災,晚上睡覺非用蚊帳不得安寧。我形容蚊帳是無奈之物,因人們被迫躲身其中,睡在裡面並不舒服,方寸之地行動受阻,而且阻擋涼風流通。如可不用,我寧可不鑽蚊帳。
我第一次見到蚊帳,是去鄉下外婆家時,大床的四角都有直立的木頭框架,上面張掛紗布做的蚊帳。蚊帳正面是兩塊帳門,白天一般拉到盡頭敞開,床沿上還可坐人。因我這小客人來到,外婆為我支起一個帆布小床,再找出一個圓頂蚊帳,全靠上方一個鉤子掛在天花板上。因是從上垂掛而下,圓圈周邊逐漸拉長,遮蓋的空間不很寬敞,睡時胳膊如太靠帳幔,蚊子透過帳布照樣能咬人。晚間家人們聚集在客廳時,必須點上蚊香,以其略帶藥性清香的裊裊煙霧,驅除惹人嫌的蚊子。
小學畢業後,我考取了地處西南郊需要住宿的上海中學,蚊帳頓成必需品,父母為我找出家裡僅存一頂舊方蚊帳供我用。睡雙人床下鋪的人安裝蚊帳很容易,只要把帳頂四邊的繩子綁紮在床架四周即可。可我偏偏被安排睡上鋪,必須先用細竹竿搭個棚架才可安營紮帳。好在學校總務處有竹竿出借,為學生提供方便。
由於晚九時半學校會熄燈,我們須在這之前用扇子驅趕蚊子,然後把帳門放下來,以保證夜裡不受侵擾。萬一有個隱藏得很深的蚊子躲在帳角,麻煩就大了,聽到牠的吱吱叫聲會讓人頭皮發麻。屆時你只能屏氣靜心,感覺牠飛到臉上時,趕緊啪的一聲自我掌嘴,爭取把潛伏者一舉擊斃。一旦擊中後,手上明顯會沾有血跡,還能聞到一絲血腥氣,但心中卻舒坦了。
一九七八年恢復高考後,我考上師範學院,依然是在西南郊區,蚊帳仍不可短缺,而且我依然抽到睡上鋪。我倒不怕爬上爬下的麻煩,覺得上鋪還容易保持乾淨,且略多些隱私感。蚊帳用久了難免會拉扯出破洞,為圖省事,我就用橡皮膏補貼,外表難看些,透氣性能也更差。
讓人懊惱的是,我下鋪的仁兄居然是個菸民,經常堂而皇之地在他的蚊帳裡吞煙吐霧,學校竟沒有禁止室內吸菸的規定。結果煙霧繚繞直上「二樓」,讓我平白無故大吸二手菸毒,我屢屢抗議無效,冬天裡也只好開窗以接納新鮮空氣。
據說蚊帳在中國的春秋時期就已出現,是謝絕蚊子騷擾的利器,可謂歷史悠久,古代小說和詩歌中多有對牠的形象描繪。當牠一旦與愛情這一永恆主題掛上鉤,鴛鴦帳和銷魂幔的美名便應運而生。唐代杜牧的七絕「送人」就情意綿綿地寫道:「鴛鴦帳裡暖芙蓉,低泣關山幾萬重。明鏡半邊釵一股,此生何處不相逢。」
及到美國留學後,我方知老美根本不用蚊帳這玩意,因為幾乎所有民房的門窗,都有金屬或化纖製的薄紗網,彷彿鑄就一道保護牆而把蚊子拒之門外。不過即便有紗網保駕,仍非百無禁忌,因為狡猾的蚊子有時會如鬼魂般附在你身上跟蹤入室,所以進房前必須上下拍打身體以驅走蚊子。至於個別「異己分子」會成功混入,也在所難免,只能看你的本領在房內再收拾牠了。
我所住的首都華盛頓地區,多數人家有前後院落,長滿花花草草,當然是蚊子孳生的有利溫床。夏日的潮濕天氣是蚊子最猖狂時刻,哪怕再熱,跑到院子裡也須穿長褲長袖,大意不得。
我家地下室的門口是蚊子蟄伏肆虐之地,因為空調出水口就在那,始終潮氣蒸騰。我曾嘗試用原始方法捕捉,在塑料臉盆內塗抹肥皂,然後站那裡不停揮舞,片刻後臉盆底竟積滿黑壓壓的蚊子。因此女兒老是敦促我,切不可在室外放置積水容器,不能讓蚊子有產卵和孑孓叢生之處。
偶然聽說蚊子懼怕薄荷葉子散發的辛辣氣味,正巧我家後院籬笆邊種有好多綠葉豐滿的薄荷,我立馬挖了幾棵移栽入盆,擺放到地下室門口,蚊子數量果有減少,還真有立竿見影之效。
但蚊子終究是一種極為可惡的害蟲,有否可能有朝一日把牠們徹底殲滅?可惜前景難以樂觀,除非真如一首調侃歌曲所唱,也許得動用萬門高射炮齊轟打蚊子,才能把牠們逐出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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