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與他相比(下)
不久,我帶侄外孫女找江春生補物理,他雖是副校長,卻一直帶著初三物理課。事後,我按市價給他錢,他死活不要,眼珠子瞪得要凸出來,臉都要變形了,像鉗子一樣牢牢抓住我的手腕。
沒辦法,我給他買了一隻燒雞,送到他辦公室。哪來得這麼大的勁兒--他腿像槓子,胳膊像鋼筋,把我撞出來,拿他沒轍!他是華東師大物理系的高材生,他要是給誰補課,還有不懂,就別想走,就像分蟹爪,就像擇雞毛,就像把我撞出來那麼較真。
也許您認為,這有什麼,怎麼就不能相比?我不否認,您也能做得到,但下面這兩件事您就不一定能做到,反正我以前做不到,今後想做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二○○○年,我們兩校合併,他要搬到一號教學樓。民工在他辦公室搬文件櫃時,掉地上一個紙捲,我正在樓道,打開一看,是好幾年前學生家長送給他的紫色絨質錦旗,上面金黃的大字:「人民教師 無私奉獻」,還有一封寫給黨支部的感謝信。
他擔任副校長還帶著初三物理課。他說:「課上不好好學的,都是因為不會」。無論哪個課間,他辦公室都有學生,有的來交一道作業題,有的來背一個公式,有的來交一份答卷,他按學生不同程度布置不同的作業,誰不會,他陪到底。下了晚自習,全校漆黑一片,就他辦公室亮著,還在輔導學生。為衝刺中考,周日學校給初三加半天課,沒排物理課,他也來。中午放學,準有幾個學生帶著午飯到他辦公室補課。
在樓道常看到幾位家長愉快地交談,有一位對我說:「我們是哪輩子積大德了,遇到這麼好的老師。」有一次,聽到他在辦公室大喊:「把錢收起來!」瞪著眼睛往外推一位家長。家長拿著一個牛皮紙信封,見到我,立刻放在背後。家長覺得他是副校長,就直接把錦旗和感謝信交給了他,要是換我,我會交給校長,起碼也能登上教育局的「工作簡報」,怎麼也得評上一個「師德模範」吧?
因為他曾借調局紀檢委工作了一年,沒任課,工資一直比同檔次老師差一級,局長說局裡有責任,有機會一定補上。一連幾年給百分之三的人漲工資,都沒他的份。他從來沒提出自己的這件事,但是為別人,他敢在行政會上講出與所有人不同的意見。就是因為他力排眾議,把我歸入「工資偏低,總做突出」的文件要求的一類,我漲了一級工資。是一把手把我叫到辦公室告訴我,他從來沒說過,只是在樓道遇到時,他對我笑了,但是,那是他平時標誌性微笑啊。
終於,最後一年又漲百分之三,我竟然走進校長室,對新調來的校長說:「應該給江春生漲一級了,他太老實。」校長說:「這次有他,愈是老實人咱愈不能欺負。」從校長室出來,再看到他,我沒有告訴他,也像他當年對我那樣微笑。但是,我的這微笑,似乎溫度更高,有熱淚在眼眶裡。
他退休後要到上海陪做律師的兒子,臨行前,在學校告訴我。我在招生,正忙,本想再約上兩個老同事坐一坐,再找他,他已經去上海了。不久,我也退休到美國投奔女兒。沒能和他坐一坐,遺憾至今。
想起他,不禁要問:江春生,你從上海調到天津,就是為了給我確立一個品格的座標嗎?我永遠無法達到你的高度,但是我會盡力向你靠攏。
稱兄道弟,在學校早已經很普遍,可我不願意,學校畢竟是傳說中的淨土。但是,請允許我這個七十四歲的退休老教師,說一聲:江春生,你是我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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