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錄取通知書(上)

科舉考試「金榜題名」，在中國古代，被讀書人視為人生大喜。現今時代教育普及，大學的招生和録取，雖與中國古時的科舉考試已完全不同，但對於希望接受高等教育的年輕人們，仍是影響他們未來前途與個人命運的大事。

中國大陸高等學校的全國統一「高考」，自一九五二年開始，一九六六年因文革中斷，一九七七年恢復，至今已有六十二次。每年高考及其後發放錄取通知的過程，是每一位考生人生的緊要關頭，緊扣萬千學子家庭緊張急迫的心情，為舉國民眾強烈關注。

文革前，通過高考上大學，決定其後數十年來我的人生道路基本軌跡。當年，我被大學錄取的過程頗為曲折，高考後等待錄取通知書那一段焦心難耐的日子，終身難忘。

那年酷熱暑天的一個午後，我家房外平素十分安靜的天井裡，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傳來一個女孩子響亮的聲音，興奮地喊叫我的姓名。

時值盛夏，參加了全國萬眾矚目的統一高考後，我和同學們正在享受六年中學時代的最後一個暑假。因為在烈日炙烤的江邊河灘遊玩時受熱中暑，我已在家中床上躺了兩天，雖然病況好轉，但身體疲弱尚未出門。

前些天來，全國的所有大學，均已陸續給高考錄取的考生發送了錄取通知書。通知書用掛號函件郵來，被錄取者在收到本地郵局的通知後，帶著自家的戶口名簿（當時的居民身分證件）前去郵局領取。

中國大陸文革前的年代，大學招生人數極低，六億人口的國家每年才十多萬人。考上大學的人，按民間說法是「躍入龍門」，不僅能繼續求學深造，且畢業後由國家統一分配工作成為「國家幹部」（似於現在的公務員），每月有固定工資收入，雖然很少但尚能維持基本生計。

而落選的高中畢業生們，可供選擇的正式就業，如廠礦招工、參軍等，機會極少，將被無情地拋入社會，憑各自家庭的親朋社會關係，只能進街道工業製煤球、燒磚瓦、盤鋼筋等小作坊，或去建築工地搬磚挑土、到車站碼頭搬運重物等幹體力活打零工，或者下鄉插隊落戶遷往農村等，為生活掙扎沉浮前途渺茫。

我和同學們雖是涉世未深的幼稚青年，也都隱隱地感到，能否考上大學對於將來的人生至關重要。

那些日子，我和同學們一樣，期待收到錄取通知書，引頸翹盼望眼欲穿，每天早晨迫不及待地等著郵局開門上班，抱著滿腔熱望而去，卻總是迎來失望，又在焦慮的心情中垂頭喪氣而歸。隨著日子流逝，眼見郵局的錄取通知書每天由多而少漸至於無，猶如秋天高空的北雁南飛，終於再不見了鴻影，萬分難耐地過完高考錄取通知書發送的時節。

日漸強烈的失望，像巨大的石塊壓在心上愈益沉重，不祥的感覺，尤如夏天暴雨前的烏雲，正從天邊向頭上襲來。高中時我擔任班學習委員，學習成績在班級裡拔尖，但父親五七年因直言敢諫遭受政治整肅，恐怕會影響我難以通過大學錄取這一關。心情十分沮喪，只好像鴕鳥埋頭沙堆般，我鑽進了「蜀山劍俠傳」等一堆武俠小說裡去忘記現實，也常常獨自一人到山林河灘漫步，以排遣心頭的鬱悶。

在天井裡喊叫我的，是班級上一位長姐般的女同學。她急急敲開房門，手裡舉著一封棕色的牛皮紙信封，望著我興奮地高叫：「錄取通知書！錄取通知書！你的錄取通知書！」我楞了一下，猛地一把抓了過來，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展開信紙，當看到「錄取通知書」幾個醒目的大字時，心頭頓感如釋千鈞重負說不出的輕鬆，腦袋一陣發暈，就像從暗室中出來，突然站到了強烈刺目的陽光下面。

她剛才去郵局，看到有一封錄取通知書孤零零地躺在郵件待領處的木架上，原來竟是郵寄給我的。據郵局工作人員說，那是最近幾天送來郵局的唯一一封錄取通知書，憑證件代收後，她馬上給我送了來。看著她滿臉羨慕的神情，聽著她興奮的話語，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除了「謝謝」再說不出其他話來。好心的她，在人生命運的緊要關頭，送來了對我未來至為重要的「福」音，她是報告喜訊的「福」神，令人終生感激難忘。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