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居(上)

二○○九年連續劇「蝸居」在大陸熱播，連續劇中講的是住房緊張短缺的故事，這是個社會熱門話題，所以引起巨大的共鳴。

自一九四九年解放後，五○年代初上海建造了一批火柴盒式的公房，如著名的控江新村、曹揚新村等，分配給一些底層薪水階層居住，政府僅收等一些低廉的租金。但往後的四十多年裡，全城沒建造過任何新房，無論是公家還是私人，住房的緊缺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

一九六五年，我被分配到一個工人新村地區的中學當老師。新當老師，又是班主任，工作熱情極高，平時有家都不回，住在學校的宿舍裡，周末還去訪問學生家了解情況，鼓勵學生讀好書。

那一天，我踏進一個學生家裡，父母和學生都在，就一個房間，約十二平方米，房間內家具極其簡陋：一個雙人床、一個角鐵架子的單人疊鋪床、一個四方桌和一個五斗櫥。兩位老人極老實，甚至有些木訥，從我問一句，他們答一句的拉家常式詢談中，我得知母親正患著肺結核，還了解了到我學生上頭還有一個哥哥。

我問：「哥哥也在讀書嗎？」「不，他已工作了。他已經二十五歲了。」「噢，他不跟你們住一起？」「不，他也住在這裡，他已結婚了。」「是嗎？他們睡哪裡呀？」學生的母親指指那個單人床的上鋪，我大吃一驚，無法言語。

那個鐵床的上鋪用一頂不透明的白布蚊帳包裹著，我無法窺見帳內任何物品。我第一次親眼目睹恐怕是世界上最窘迫的婚房，內心五味雜陳，腦袋有炸裂之痛。我勉強說了句再見，就結束了此次家訪。

第二天我就找學校領導，要求減免該學生的書簿費，還要求學校給予那學生國家對特困家庭的每學期六元人民幣補貼。學校都批准了。

一九九五年有一部連續劇「孽債」轟動一時，電視台播放時，上海市區是空巷無人。劇情是幾個上海知青插隊去雲南農場，後政府政策鬆動，允許他們回城再作上海人。其中有個情節，是一個孩子的母親晚上起身小便，半夜寂靜，小便的滴答聲清晰可聞，大家講到此情節都會捂嘴竊笑，因為這生動地描繪了上海人居住的困境。

上海有一大批清末民初時留下的老房子，被上海人稱作石庫門房子，那些房間間隔都是一層薄木板，這間房內有人放個屁，隔壁鄰家都會戲謔高聲說：「又吃大蒜了？」

那些地區還都沒有抽水馬桶，每天清晨都會拎了馬桶，等候人踏的三輪馬桶車來時倒馬桶，然後整條弄堂開始響起用竹片紮成的馬桶刷刷馬桶的「交響樂」。

那時我家住在以前英租界、由民國名人伍廷芳建造的連體別墅內，連體別墅聽起來高大上，但其建成於上世紀三○年代，待我家搬進去時，整幢房子已成七十二家房客的大雜院。我家八口人，住兩間房間，院子內搭建了三間平房，整個底層七間房間，六戶人家，近三十個人共用一間四平方米的廚房、一個抽水馬桶。

抽水馬桶的瓷內壁黃漬斑斑，馬桶散發著令人捂鼻的糞臭，人根本無法坐上去，每家都用痰盂，拉完再倒入那個馬桶，所以大人都養成上工作單位去如廁的習慣。相比於倒馬桶的家庭，我家的唯一好處是隨時可倒痰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