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古村天演亭(下)
來到陽岐村,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清澈的溪流,村頭靜靜的溪水旁,有柳樹花草大石。一塊石頭上刻著「霛石」二字,還鍍了金;「霛」是古字,通靈,讀音也一樣。
新石板鋪就的村道、兩旁舊厝新樓和諧混雜,間或一小片綠草花圃,這裡的確稱得上美麗鄉村。沿著溪邊沒行走幾步,一個古典的木構斗拱黛瓦、撮角攢尖頂的六角涼亭立於道旁,黑底匾額上赫然寫著「天演亭」三個描金大字,匾額下的對聯:「物競天擇雲騰日,優勝劣汰浪淘沙」。
望著江南尋常的雅緻小亭,讓人不禁想起一百多年前甲午海戰中,戰艦管帶大多是嚴復在福州船政學堂第一期的同學,他們英勇奮戰,最後葬身海底的慘痛歷史。史學家王德剛有「甲午海戰以一屆敵一國」之說,就是指福州船政第一屆畢業的學員,可以想像當時嚴復悲憤的心情。
當中國處於甲午戰敗的陰影之中,全國似乎束手無措的沉寂之時,促使嚴復要去做些什麼。他在英國留學時,不僅僅學習船政理論,也廣泛閱讀、探索、接觸、思考過當時西方的強國之道。
他首先選擇翻譯赫胥黎「天演論」,一八九八年出版後,猶如橫空出世的一顆炸雷,震驚了中國的思想文化界,改革進步成為社會思想的主流。其中「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一時間風靡全國,新舊學家都以其為時髦,為救國良方,由此引發出一系列社會變革的呼聲和浪潮,先後有洋務派、改良派、維新派、革命派,早期共產黨人等不同群體從中汲取營養。
年輕學子們激情澎湃,甚至掀起改名潮。原名胡洪騂,讀「天演論」後就改名適之,最後叫胡適;孫中山手下大將陳炯明,改為「陳竟存」。我原以為只有文革時,年輕人改名字成為時尚,卻原來這還是有傳統的。
我繼續在潔淨的陽岐村道前行,來到嚴復的祖居。站在嚴復的故居前默默佇立,彷彿時光穿越,依稀看到嚴復當年的身影。這是一座建於明代的嚴氏古老祖屋,門楣上掛著「大夫第」匾額,已屬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遺憾的是大門緊閉,不得而入。
門前有一片鋪著石板的空曠地,一側白色灰瓦翹沿的防火牆上,嵌著一幅巨大的石刻,上面有嚴復一生大事記:從陽岐啟蒙、船政與海外學習、登艦、海防、執教歷程,還有榕樹、于山等福州元素,表達嚴復與陽岐和福州的不解之緣。
「大夫第」一般指文職官員的私宅,武官稱「將軍第」。所謂門第,門當戶對,既來於此。繞著古宅邊有一幾道巷,嚴復字幾道,是以他的名命名。陽岐河上有一石橋稱「午橋」,為宋代文物,從前這裡是福州通往閩南各地的必經之路,可想而知,當年來往午橋行旅會是絡繹不絕的。橋上「午橋古蹟」石刻,據傳為北宋書法家蔡襄手筆。這是福州地區僅存的北宋驛道古蹟。
嚴復墓地在鰲山腳下。順著綠柳依依的陽岐河拐個彎、穿過馬路不遠,就到了嚴復公園。上世紀八○年代修繕墓園時,嚴倚雲教授也捐了款。園中有雅緻的榕樹修竹,左右兩排石墩,鐫刻著嚴復生平和事蹟,白色大理石如一本翻開書頁上,刻著嚴復好友、帝師陳寶琛為他寫的墓誌銘:旗山龍渡岐水東,玉屏聳張靈所鍾。繹新籀古析以中,方言揚雲論譚充。千闢弗試千越峰,媳夢登天悲回風。飛火怒銷扇金銅,鯨去鼉跋陸變江。鴟猶閱世君非朦,咽理歸此萬年宮。
公園盡頭的山上,是嚴復手書「惟適之安」的墓地,掩映在青翠的樹叢之中。墓前「偉大的思想家嚴復逝世一百周年紀念大會」的橫幅猶在,當時應該是個很隆重的大會吧,人們不想取下,就依然掛在那裡。
習近平主席在福建省長任上,主編了嚴復思想的論文集「科學與愛國,嚴復思想新探」,並給予「嚴謹治學,首倡變革,追求真理,愛國興邦」的高度評價。
嚴復的晚年,深研過中西方文化,看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他認為西方「專言功利,致人類塗炭」,認識到:照搬立憲制度是不行的,「西人一切之法度,悉取而立於吾國之中,將名同實殊,無補存亡,而徒為彼族之所騰笑。」他相信「孔子之道必有大行人類之時」,建議以「忠孝節義四者為中華民族之特性」。他的遺言:「須知中國不滅,舊法可損益,必不可叛。……事遇群己對待之時,須念己輕群重……。」
現在看來,不得不佩服嚴復的遠見卓識:如果沒有自己的立國之本,一味追隨西方,如何躋身於世界之林?而於當時,他就成了守舊派,被邊緣化。特別「五四」運動之後,國家進入大動盪之中,加上嚴復於一九二一年逝世,整整影響過一個時代的他,就很少被人再提及。嚴復這位「於中學西學皆為我國第一流人物」(梁啟超語)在這裡出生,從這裡走向世界,最後以國人落葉歸根之傳統又葬回到了這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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