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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魚兒

中飯後,鄰居鄭四、錦山來玩,我拿了張春天蓋棉花育苗床用過的舊薄膜,鋪在樹蔭下,大家赤條條躺在上面睡覺。

樹上的葉子紋絲不動,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翻來覆去睡不著,身下全是汗漬。鄭四伸手往腦門上抹汗,樹上的麻雀一泡屎正好落下,弄得滿臉臭氣,他「騰」地一個鯉魚翻身,徑直朝幾十步外的大井跑:「洗澡摸魚噢。」

大井,是家鄉西北梢一帶對池塘的俗稱。老屋南山頭的大井是當年砌房取土時形成的,東西長約五十米,南北稍窄,約三十米,深有一米多,四周長滿了高高低低的蘆葦。

盛夏,是烏魚(黑魚)產卵繁殖季節。蘆葦的陰涼裡,時常會看見篩面大小的魚仔浮在水面,金黃色的小魚兒擁擠在一起很好看,隱約可見沉在水下的母烏魚。覺察岸上有動靜,母烏魚一擺尾沉進水底,魚仔兒也紛紛跟了下去,水面留下一圈圈漸遠漸隱的漣漪。

再小的烏魚,即便成人也無法徒手捕獲,我們這些孩童想都不敢想。喜歡在蘆葦陰涼裡活動的小刀魚、昂刺、參魚,還是能捕到的。牠們長僅三、四寸,對人體沉入水中引起的水流波動反應遲鈍,水中蘆葦的根基周圍,有一層層網狀的青苔,慌亂中闖入的小魚往往會被其纏住,很容易抓獲。

下水後,我們先裸泳了一會,然後在近岸的地方胳膊和雙腿並用攪動,上下翻滾,試圖把水弄渾了好摸魚。

正在嬉鬧間,說話不夠利索的鄰居「二擋舌子」在南岸把長長的桑樹扁擔扔進大井,接著一個猛子扎進水裡。潛行十幾米浮出後,臂粗腰圓的他搖搖頭,在臉上抹了一把水,抓過浮著的扁擔,朝水面上一陣猛力撲打,弄出巨大的響聲。繼而,身子埋進水裡摸魚,只有嘴和鼻孔露在外面,被手碰到的蘆葦在水面晃動。一會兒,「二擋舌子」摸到一條三指寬刀魚,他把魚頭銜在嘴裡,繼續摸。我們也圍在他身邊亂摸一通,連寸長的小魚都沒碰過手,掃興之餘,錦山大聲說:「走噢,上小溝裡摸。」

我們一骨碌爬上岸,光屁股斜插花從蘿蔔田裡往大井西邊十幾丈的秧(水稻)田奔去。

秧田四周和種植棉花的旱地之間,圍著半丈來寬的水溝,裡面雜草叢生,浮著荷葉大小的青苔,上面蹲伏著歇息的青蛙,聽到人的腳步聲,青蛙「撲通、撲通」跳進水裡,或是躍入繁茂的秧田。

兩條不怕人的小水蛇,吐著舌頭,悠悠地浮在水面往前游。鄭四風一樣跑過去,猛地抓住後面的一條,拎著尾巴高高舉起,小蛇的前半身掙扎成釣鉤狀,抖了幾下,蛇頭垂了下來,他猛地一轉身,脫手將小水蛇甩出了幾丈遠。

他然後在水溝裡奔跑,水花飛濺。我和錦山從水溝兩頭往中間包抄,手腳並用,左畫右掃,聲音刺耳。一會兒,滿溝的清水就變成了渾篤篤的黃黑色,泥腥味撲鼻。

一番驚天動地的鬧騰,溝裡的小魚兒早就魂飛魄散,要麼藏在腳塘裡,要麼躲在草叢中,一動也不動,這是抓小魚兒的最佳時機。我沿著溝邊,張開雙臂,兩隻手五指伸展,貼著溝底往中間合攏,很快就抓到一條躲在牛腳塘裡的小刀魚。學著「二擋舌子」的樣子,用嘴咬住魚頭,繼續抄摸。

一會,摸到兩寸多長的「虎頭沙」。於是,從溝邊拔根長長的狗尾巴草,把尾巴打個結,另一頭從魚鰓裡穿出魚嘴,兩條小魚被串起來後。將草莖含在嘴裡,左腳蹲穩後,右腳緊貼溝底,使勁左右橫掃幾下,水更渾了,雙腿跪在溝底,屁股蹶朝天,繼續再摸。

個把小時,每人都摸了十幾條,長長的一大串。雖渾身汙穢,但都興奮不已,一路追逐著往家跑。

奶奶經常教育我們:「撈魚摸蝦,失誤莊稼。」不准我們去幹。這天午覺醒來,奶奶發現人影全無,罵罵咧咧撿根樹棍出門找:「細上炮沖的,哪塊去淘屍(裸泳)了?」迎頭撞見三個泥猴子般的我們拎著幾串小魚兒,怒氣減了幾分:「下會(次)再去摸魚,把你們腿打斷了。」跟在我身後的鄭四、錦山,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一溜煙鑽進玉米地抄近路往家跑。

奶奶把小魚兒打理乾淨後,加麻鹹菜煮了。端上桌,切了些細碎的青蒜葉灑在碗尖。她還特意用大米和豇豆打底,煮了大麥粯子粥。

這天晚上,一家人就著小魚兒喝鹹粥,別提有多麼美味。偷看一眼奶奶吃小魚兒的表情,成為我刻骨銘心的幸福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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