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娘

認乾親是農村的一種舊風俗，一旦一個孩子認了乾爹或乾娘後，意味著兩家從此交情深厚，相互扶助。

認乾親源自於風水命理。我出生後，父母請陰陽先生給我算命，發現我與父親相沖，算命先生說只要透過認乾親便可轉移命相，逢凶化吉，富貴綿長。

於是我三歲那年，按照農村風俗，認了乾娘，掐指算來，已經整整四十三年了，直到乾娘病逝。

乾娘待我很好。男人總會下意識地為自己身邊女人在心裡排位置：初戀情人、母親、妻子、姊妹，如果讓我來排隊，母親是永遠在第一位的，緊接著的，應該是乾娘了。

乾娘育有四子二女，因為身在窮鄉僻壤，這些子女的日子過得非常艱難，乾爹二十年多年前就死了，乾娘就是一家之主，裡裡外外她獨當一面。乾娘是一個傳統典型的農村女人，她還有兩個兒子沒有娶上老婆，這是她最不甘心的事情，但卻無能為力。

乾娘一直以我為榮，這讓我極其慚愧。應該是八年前了，我在一家工廠擔任了職務，收入漸豐，在城裡購了房，乾娘聞知後，當面對我說：「要是你那幾個哥哥都能像你那樣有出息，那就好了。」繼而又說：「乾娘為你高興呢。」

六年前，我在城裡結婚。乾娘當時身體已不太好，她暈車，一上車就吐，來回近一百里路，成了無法跨越的鴻溝。但乾娘還是託人帶來一百元禮錢，用一張褪色的紅紙包著，那張錢我記憶猶新，皺巴巴的，軟軟的，肯定是在乾娘身上放得太久之故。

乾娘的病時好時壞。前年，我在老家造起了洋房，乾娘聽說後，說想到我家來住幾天。我母親聽說後，差遣父親去接，父親去了，但乾娘健康狀況惡化，她不肯來，說病人不能串門。我知道乾娘的想法，她一輩子住在土坯房中，舊房子四周全是洋房，她也想住住寬敞明亮的洋房，但她的兒子們沒有帶給她這些，而我這個「兒子」卻為她辦到了。

乾娘去世時，嘴裡一直掛念著那兩個沒有娶上老婆的兒子，我知道她心中的苦。

父母商議著在我乾娘的喪事上，我該送些什麼。我突然發現，我犯了一個錯誤，一個生者對死者的物質贈予，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這個世界上，又少了一個記掛我的人。

我總是想起小時候給乾娘拜年時，她塞給我的幾元壓歲錢，還有甜甜的凍米糕，乾娘常常在裡面加一些紅薯乾。連接我家和乾娘家的路，是條黃沙路，風一吹，灰撲撲一大片。乾娘送我到嶺上，提醒我：「乾娘做的凍米糕讓你爸媽嘗嘗， 看看好不好吃。」然後看著我走遠。而我，一路上品嘗這甜甜的凍米糕，走到家，凍米糕也差不多嘗完了。

人在城市，身在職場，說一句大白話，那叫人在江湖。看看自己的現狀，不會掉淚；看看自己的將來，即使前景慘淡，更不會掉淚。但回頭看看以前，想想那些細微的場景，想著自己美美地品著乾娘的凍米糕，走在沙塵飛揚的路上，還是那麼的開心，我無法抗拒自己不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