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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母校(下)

美夢就這樣成真,曾經的小學校成了我們的家園。在後來翻建成二層小樓之前,房子基本保持著學校的原貌,兩間房做了臥室,一間房是堂屋,餘下的一間就是廚房了。

「你猜怎麼著?」我媽比我爸會聊,她的記憶還是那麼鮮活,「那些知青在書記的眼皮底下,倒是沒有鬧出什麼大亂子,但是最漂亮的那個姑娘,後來卻成書記的大兒媳。她和我同齡,那一年她懷孕,我也懷孕,兩個人搭順風拖拉機去縣城看『賣花姑娘』。誰知電影票都是提早幾天出售的,等我們趕到,坐票早就沒有了,我們兩個挺著大肚子站著看了半天,真是又累又餓呀。我當時想,都說賣花姑娘慘,我們兩個大肚子也慘啊,我們站著看電影,看完了還要走二十多里路回家呢,因為回去沒有順風車了……。」

漂亮的女知青後來被推薦去學校進修,回來就成了專職村醫,不過也沒做幾年,她就落實政策回城了--來時隻身一人,回去卻是熱鬧的一家四口。她撂下的挑子被我爸接上,半路出家的我爸,在村醫的崗位上一幹就是半個世紀。

說回到那個學校。遷建到河邊的小學其實規模也不大,大概就多了兩個教室,不過已經有了教師辦公室和食堂。九○年代中期,有著名寧波籍港商在此捐資建校,那座三層教學大樓的啟用成就了學校最輝煌的時光。不過誰也沒想到,幾年後區域內的學校就開始了撤併改革,漂亮的新校舍搖身一變,成了村幹部們的辦公大樓。

我問我媽:「新校舍變辦公大樓了,那老校舍現在做什麼用?」我媽說:「哪裡還有什麼老校舍,早就拆了。這幾年不是建高鐵嘛,老校舍原來的位置建了一排工房,現在工人撤了,房子還空著。村裡響應上頭號召,準備在那裡辦一個老年食堂。他們一家一家地上門徵求意見,結果沒有一個人回應。這大熱的天,吃頓飯要走十幾二十分鐘路,還要抖抖索索地過一座橋,誰會去?」

我說:「大熱的天,自己做飯多辛苦?有個食堂還是方便的。」還有一層意思我沒說出來: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如果每天有現成飯可吃,那該多省心。再說了,食堂可選擇的菜式多,營養搭配自然更均衡。

我媽卻不領情,她沒好氣地說:「你知道啥?收費的!六十歲以上七塊錢一餐,七十歲以上五塊錢一餐。我們自己地裡有菜,冰箱裡有肉,廚房裡有煤氣灶,家裡有空調和電扇,幹嘛要冒著四十多度的高溫,花五塊錢去吃那個飯?人家隔壁村才兩塊錢一餐,還有肉有菜管飽。」最後一句才是重點。我忍不住笑,原來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因為要比隔壁村多花幾塊錢,全村老人都抵制那個老年食堂,於是計畫只好流產,於是老校舍位置上建起來的工房依然空著。我問我媽:「如果是免費食堂呢,你願不願意每天走那麼多路去吃飯?」這回我媽思考了一下才答:「那可得看看再說。我小時候吃過免費食堂的,那滿滿一碗稀飯,稀得都看不見飯粒。那時餓得,野草樹皮都啃光,肚子脹又拉不出來……。」

我媽一開始憶苦思甜就容易煞不住車,我只好幫她把思路拉回來:「小學合併到中心校,那麼中心校在哪裡?」「你不知道啊?中心校就在你之前上的初中學校,三岔路口那裡。」輪到我吃驚了:「小學初中在一塊了?還是我的初中學校也搬了?」「你的初中學校沒有了,併到鎮校去了。」說到這一點,我媽似乎有點「幸災樂禍」。她讀過幾年高小,那個學校早就無跡可尋了,現在我的小學和初中也無跡可尋了,我們終於「同病相憐」。

我沒告訴她,其實我的高中學校也沒了,據說是因為初高中分離政策,所以高中遷去了別處。而我的大學也換了塊新招牌,名聲是更響亮了,但是我的畢業證似乎也可以進博物館了。「你擁有的一切都過期了,我熱愛的一切都舊了……」,二十年前的流行歌曲,如今聽起來一點也不違和。

我感嘆自己是一個找不到母校的人,馬上有朋友回應我:「我也是一個找不到母校的人。幼稚園不見了,小學不見了,初中不見了,高中不見了,大學,也是一畢業就不見了,而我工作後的第一次重要採訪,就是關於母校被兼併……。」

感嘆找不到母校的人肯定不只我們兩個。威斯康辛州的那個小學,那些曾經的學生,當他們故地重遊,卻發現母校已經變成了住宅,不知道會不會和我們一樣有點傷感。無論如何,還是祝願那對夫婦能順利出售他們的物業,也祝願新的業主能享受他們「學校住宅」的生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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