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點滴
多年前,我剛從初中畢業時,因家庭和社會的一些問題,不能升學,也沒有分配到工作,心情很是鬱悶,我媽讓我到宣阿姨家去散散心。宣阿姨是媽媽的老同學,住在一個小城鎮上,她和丈夫葉伯伯在當地的小學校裡教書。他們有兩個孩子年齡和我相仿,我叫他們亮哥和蘭妹,因為宣阿姨家從前是資本家,亮哥和蘭妹也受家庭的影響,所以當時我和亮哥蘭妹都成了待業青年。
那個小城緊靠著鄉村,山青水秀,空氣清朗。我最羨慕那裡山泉水日夜地流,想用就去接,在旁邊洗衣洗菜也很方便,不像我們住的地方,要用水要到長長的巷道外面去挑回來,又吃力,肩膀又疼。
住在小鎮的人們雖然說話聲音有點土,但臉龐都很漂亮,有一個順口溜,叫某地某地一枝花,意思就是說那裡的人像花一樣美麗,人說那裡的水土好,把那一方的人模樣養得那麼水靈,亮哥和蘭妹就長得很好看。
他們家院子裡住著另外一戶人家,是一個農民和他的女兒小秀。小秀容貌秀麗,她很幸運,因為她家世代都是窮苦農民,所以她順利得到了工作,在當地一個小賣部裡當營業員。
他們兩家是好鄰居,我去的那天,小秀家就請宣阿姨一家和我到他們家去吃飯。小秀特別能幹,會醃製辣椒、酸菜、熏臘肉,做甜酒等。我們在她家矮小的飯桌上,吃著可口的飯菜,我那天吃得有點撐。
小秀還會做衣服、鞋子,織毛衣。有一天,鎮上要放電影,亮哥、蘭妹和我去約她,她正坐在門口納鞋底,我看她的針腳細密,手法又熟練,都看呆了。蘭妹說:「小玲姐你喜歡,讓小秀給你做一雙吧。」小秀說:「她們城裡的人可能不穿這樣的鞋子。」「我喜歡。」我說。「你喜歡啊,有人可不喜歡呢。」小秀說了,看了亮哥一眼,臉有點紅。我一看,她做的是男鞋,好像是幫亮哥做的。亮哥說:「快走吧,電影快開演了,等會沒座位了。」
那天我們看的是蘇聯影片「鄉村女教師」。看完電影回家的路上沒有路燈,他們三個保護著我,因為我有高度近視,路又不熟悉。蘭妹說:「我看小玲姐長得很像電影裡的鄉村女教師。」「是啊,我也覺得。」小秀說。「是有點像,特別是你講話的樣子,你在城裡找不到工作,乾脆到我們這裡來教小朋友好了。」亮哥對我說。「我哪有資格啊?」我說。「我開玩笑的,我和小蘭都走不出這個鄉旮旮,你不來最好。」亮哥說。他說完,我聽見小秀哼了一聲。
亮哥和蘭妹很想離開小鎮,我聽說蘭妹有一個相好的,參軍去了,蘭妹在等他回來娶她,把她帶到城裡去。年輕人多半都是有夢想的,我看得出來,小秀夢想嫁給亮哥,亮哥和蘭妹夢想跳出那個鄉鎮。我呢,夢想著將來到外國去看我的外婆。
鄉鎮的生活有時還是很無聊,還好葉伯伯和宣阿姨是老師,家裡面有一些書報,大多數都不是小說,但是只要有文字我都愛看。一天下午,家裡沒人,我翻遍了書報也沒新的,就到小秀家去。
一進門,看見亮哥、蘭妹都在那裡,小秀坐在那裡哭,她做好的和沒完工的衣褲和鞋子,摔得滿地都是。她看我進去,說:「亮哥想跟小玲到外國去。」「你胡說什麼?」亮哥喊道,說完他就衝了出去。小秀指著我對蘭妹說:「亮哥就是中意她,他看她的樣子都不一樣。小玲,你說,你是不是也喜歡亮哥?」我站在那裡一頭霧水。
她繼續說道:「我把我做好的鞋給亮哥時,他說讓我學學小玲,看點書,不要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做衣做鞋。他這是瞧不起我,我們家是農民,不像你們有書看。不過,看書有什麼用?我不看,還不是有了工作,你們都還沒有呢。如果沒有我們農民,那些城裡人都得餓死。」小秀連珠炮一樣地說一大串,還白了我一眼,接著又哭了起來。
晚上我跟蘭妹說,我要回家了,想明天就回去,她說要等外出的葉伯伯和宣阿姨回來後,找熟人的便車把我帶回去。那個時候,從我家到他們這裡不通火車,公交汽車也沒有直達的。她知道小秀惹我不快,說不要對她認真,她還說其實亮哥對她沒有意思,是她一廂情願。
過兩天,葉伯伯和宣阿姨回來了,還帶了一個人來,那人皮膚黝黑,戴個草帽,一進門就不住地打量著我,搞得我很不自在,真是個怪人。那時我已是歸心似箭了,幾天後,宣阿姨找到一輛進市區的卡車,可以帶我回家。
走的那天,亮哥、蘭妹和小秀都來送我。我一直沒有和小秀講什麼話,看到亮哥也不大自然,還是蘭妹不住地說笑打破尷尬的局面。
後來我聽我媽說,那個盯著我看的怪人,是葉伯伯專門找來給我看相的,看我適不適合做他們家的兒媳婦,看相的說因為我的眼睛不好,這就不太好,我聽了只是想笑。
後來亮哥還是經常來我們家,他也沒有把看相放在心上,他說老人們的思想古舊落後什麼的。有一次我問他:「小秀怎麼樣了?」「她嫁給一個農民,都有小孩了,她那種人能有什麼抱負呢?」亮哥說。
我們家一直和宣阿姨家保持著密切的往來,但我卻再也沒有去他們家了。後來亮哥和他們鎮上一個工廠廠長的女兒成了家,好巧的是,蘭妹也嫁給那個廠長的兒子,真是親上加親。他們一直想走出那個小地方,可是最後還是留在那裡,仍然和小秀做鄰居。我不久後就飄洋過海到美國來了。
現在想起來,我們誰的生活道路都差不多,我只是離他們遠一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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