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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來的病(上)

我姊姊常說,老年人的疾病就像加法一樣,陸續增加,是很難做成減法的。我現在年紀大了,也深刻感受到了這句話的真實性。但我樂觀些,相比有些人沒有老的機會,就離世了,那麼能老,就是一種福氣。沒有幾個老人是沒病的,有病就治唄,長壽的老人,身上沒病嗎?

病對老人而言,都是被動染上的,而我有個病,卻是自己求來的。

一九七六年初夏,那時我年輕,心裡充滿了對命運的不滿,因六年無法上大學的折磨,我內心痛苦不堪。為了逃避這種深重的痛苦,我竟然心中默默祈求,希望能得一場大病,將精神上的痛苦轉移到肉體上。

事情發生在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八年,我在黑龍江軍墾被「上山下鄉」九年多間。期間我在連隊做過一個階段的文書,所以我清楚地了解,連裡不少北京高幹子弟都「失蹤」了。中國是嚴格的戶口制,但他們不需要轉移戶口,就能跑去部隊後門當兵;而平民子女只能熬著,不知道猴年馬月可以回去故鄉。

不過從一九七二年開始,平民子女也有一條出路了:部分高校小範圍地開始招生了。當時我所在的二十三連,突然一位上海老鄉,平時表現非常普通,而且性格孤僻,也不見他跟領導有什麼關係,或許他家庭有什麼關係,就被悄悄招走,到上海機械學院去讀大學了。我們為他送行,內心的羡慕不言而喻,盼望著自己的活路能夠早日來到。

在連隊,我的外號是「大學生」,因為我是文書兼報導組長,是連隊的秀才。諸如寫批判稿、辦黑板報,乃至連隊死了人寫悼詞,都是我執筆,甚至包括連長與指導員在連隊大會上的發言稿,都由我寫;顯而易見,我是全連公認最有資格上大學的知青。然而,從一九七三年開始,每年每個連隊都有公開的大學招生名額了,我這個「大學生」年年報名,卻年年落空,大學名額基本都被與領導有私人關係的知青占去了。

尤其值得一提的一九七三年,所有下鄉兩至三年的知青,都可報名透過文化考試上大學。文科開卷考三科,政治與數學,考生自帶資料、書籍,找到答案就可以照抄,最難的是作文。當年黑龍江省高考作文題目是寫一個人,我寫的是兵團號召學習紮根農村幹革命的好榜樣馮繼芳,一個哈爾濱知青,我熟悉她的事蹟,而且作為連隊報導組長,我有一定的寫作能力。我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紙,一次次向監考老師要空白卷子,引來教室內絕大多數咬筆苦思考生的羨慕目光。

我自認上大學是鐵板釘釘了,結果被投機分子的遼寧考生張鐵生破壞了。他參加了考試,考不好,就在試卷後面寫信,抨擊大學考試是奉行修正主義教育路線……,最後,他被封為「白卷英雄」,於是考試作廢,實行群眾推薦制。

然而我們連並未經過群眾,「推薦」了兩個天津知青。一個是副指導員去了清華大學,小道消息是她與連隊主要領導關係不好,就以上大學的機會把她請走;另個是與領導關係好的當炊事員的天津男知青。我的願望徹底泡湯。

連隊群眾不滿議論頗多,於是天津知青周錦、哈爾濱知青徐美鳳和上海知青的我,寫信向省招生部門反映推薦不公的情況。後來省招辦雖也派員下來進行調查,但最終卻是不了了之。

由於我把連隊報導工作搞得有聲有色,一九七四年我被點名調到營部報導組。

一九七五年夏天,大學推薦工作展開時,作為小有名氣的新聞報導員,我是被推薦了,但票數不如營部出納,一個北京知青,她每月給營部機關發工資,所以機關裡認識她的人多。而我的工作範圍僅限於團部宣傳處以及下屬各連的報導圈內,在營部機關人脈上缺少「土壤」,因而又遭「滑鐵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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