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芭蕉樹
在加州生活,全年無雪,也無酷熱,常年氣溫在十多至二十攝氏度之間。南加州比北加更好,因為南加雨水比北加多,一些亞熱帶植物如棕櫚、芭蕉也生長其中。近年從美國東部搬到西部,暫住的公寓游泳池旁就有幾叢芭蕉樹,這讓我想起故鄉的芭蕉樹,油然而生對這種植物與過去生活的美好回憶。
在我的家鄉,珠三角廣袤的水鄉,它的綠葉碩大如一片在河川中水網旁鼓舞著小舟前行的風帆,泛著油光的翠綠,陽光下更是熠熠生輝。尤在珠江水流動帶來的微風拂動之下,大片芭蕉林發出沙沙響聲,伴珠水穿越田間的低吟聲,更如一個宏大的交響樂團演奏立體悠揚的南海漁歌。
芭蕉樹是伴隨著我的成長歲月而美好的。上世紀七○年代初,我們每天沿著城郊工廠的一條江邊田埂,走向另一家工廠當學徒,沿岸就是一片芭蕉林。蕉葉在剛剛長出來時,是嫩綠的一捲,不到幾天,便長成碩大的一片。再過些日子,一株長成,蕉芯開始伸出蕉蕾,暗紅色。芭蕉的生氣、它的長勢,讓我每天重複的路途變得不一樣。初夏時節,雨打芭蕉,淅淅瀝瀝,更富於情趣。
那時我們還是剛剛走上工作崗位、尚未脫去學生稚氣的大孩子,對於吊著的芭蕉蕾,對於一排一排懸下來一天天壯大的芭蕉,總是巴望著它成熟,然後嘗上一口。自然,那是一種因為年輕不經事的瘋狂想法。但從一排長出到成熟卻是那麼的漫長,以至從芭蕉樹上取下然後嘗上一口「樹上熟」,變得遙遙無期。
為了實現這種想法,有同伴按聽說來的,在未成熟的某一根芭蕉皮上畫上一傷口,據說芭蕉會迅速成熟。我們的這種做法最後並沒有實現,雖然畫傷了芭蕉果實,但未及完全成熟的某一天,被畫傷的果實早就被聰明的鳥兒啄食或被蕉農收穫了。
這並不妨礙芭蕉給予我的親切感。因為我不能忘記在上世紀六○年代初經濟困難時期,芭蕉芯曾經作為主食補充的記憶。
那時我還在少年,用廣州人的說法是身體「當長」期,需要養分食物更多,但國家供給不論主食還是輔食都缺乏 ,城市人口每月定量糧食雖然沒有減少,但是由於輔食供應緊張,食用油、肉類限量每人每月半斤,肚子沒有油水,主食需要量就大,每人每月二十多斤大米顯然不夠。
父母為了讓我們填飽肚子,就學著到處蒐羅芭蕉芯,將其打成漿,混在大米漿之中,然後製成糕點,以增加分量。這種成為芭蕉糕的食物,自然不如正式米糕好吃,但畢竟可以撐肚子,吃的時候肚子顯飽。這段經歷留給我的記憶很深,也是芭蕉成為我敏感親切植物的最初原因。
芭蕉確實是一種值得稱頌的植物,嶺南佳果。近些年,我有機會到廣東粵北等地旅行,見識了芭蕉的不講究生存環境,不論是富饒肥沃的良田還是貧瘠的山地,它都能夠頑強生長,同樣會按時結果,不同的只是在貧瘠地區生長的果實,豐滿性欠缺一點。而當人們生活有所改善,講求養生,芭蕉尤其是香蕉,它的成分高鎂低鈉,更是成為了時下養生者每天的水果。
現在閒了下來,有時間做文章,讀詩,欣賞古人寫芭蕉詩又成為我的樂趣。李商隱有詩:「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說的是芭蕉的憂傷愁苦。李清照有詞這樣抒寫芭蕉:「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表達的是悲苦愁緒,借芭蕉抒發思念親人、懷戀故土之情。這些憂與愁,在我讀來卻竟變成了林黛玉的哀傷美,真有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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