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美第一張相片
我來美國的第一張相片(見圖),也是我長大後,和在美國的大姑姑第一張合照相片,時間是在一九六六年來美的翌日,請我同歲的表弟在他們家後院拍攝的。
六、七○年代,在台灣的大學畢業的我們,正趕上美國黃金時代,為鼓勵科技發展,慷慨地給予外國大學生獎學金,我就是這樣子來美國洛杉磯加州大學深造的。一九六六年八月,我由台灣搭乘留學生經濟包機飛到舊金山,然後再轉機飛到洛杉磯。經過二十多小時的長途飛行,到洛杉磯已是午夜凌晨兩點多了。
這麼黑漆漆的半夜,一下機就看到我那笑臉盈盈的大姑姑等在最靠近機門的走道,她一看到我,就立刻打開雙臂抱住了我……,現在想起來,仍然非常感動。大姑姑素來有高血壓,她一定緊張兮兮,黑夜自己開洛杉磯公路,但是我感受到的,全是她見到我的那份自然露出的喜悅。
大姑姑上次見到我,是我小學畢業時,因為姑丈外交外調工作,他們一家包括表弟、表妹,自此之後由台灣被外調到了美國西岸。她一邊開車,一邊說過了這麼久,她還可以老遠認出我,是我沒有什麼大的改變,只是變成和她一樣高的大女孩了。從小到大,姑姑不只讀書好,也是學校運動高手、橋牌高手,她邊開車邊問我是不是屬於大學的排球校隊?或是籃球校隊?我不好意思說,我體育不行的。
我父母那一代經過抗日、國共內戰,由大陸輾轉逃到台灣。他們和兄弟姊妹顛沛流離數年,來台灣初期,一直彼此支持,相依在一起,所以我記得,小時候大姑姑、小姑姑、叔叔、舅舅們和他們的配偶,和我們都先後曾擠在同一個小型日式房子生活過多年,他們可以管教我、擁抱我、關心我,一直都是我極重要的家人。
從小到大,我都有很多朋友,但我害怕與眾不同,最怕被同學們問起:為什麼你家庭這樣熱鬧,但是父母卻只有你一個女兒呀?我每次都不知道該怎麼答覆。當時的台灣,每家都擁有至少兩三個自己的兄弟姊妹,可是我沒有。雖然如此,我仍然常和堂表兄弟姊妹一起吃飯、一起遊戲和生活,幾乎都沒間斷。上了小學,和大姑姑家住得更近,每個周末都會在他們家遊玩、吃飯,甚至幫表妹洗頭。
來美國念研究所最初幾年,叔叔、姑姑們都早已在美國生活,唯獨我父母卻在遙遠的台灣工作,偶爾來美小住而已。及後,我結婚、工作、生兒育女,大姑姑都在,三不五時地親自參與我的人生。
我父母在中年時期有一段情緒起伏,決定不了何去何從,身為獨生女,長期負責安撫他們雙方之間的關係。父親不喜歡移民來美,住不久就想回台灣的家,而母親卻喜歡美國安靜獨處的生活。兩人意見不合,反倒是我的姑姑、舅舅主動幫忙調停,又不時鼓勵、關懷我。
後來姑丈過世,表弟、表妹也都成家立業,大姑姑獨住南加,我和先生、女兒卻在德州生活。有次大姑姑隻身搭飛機來看我,看到我們在德州的大房子,居然高興地抱著我流下眼淚,說:「你們從身無分文的留學生,到可以在這安定置產,太好了。」
大姑姑八十歲後,每年的母親節,我定會買張母親節賀卡,裡頭附上百元現鈔,寄給大姑姑,謝謝她多年來給予我的愛和支持。每一次大姑姑都會打電話來謝謝我,有時候說說幾句,老人家就自己感動地哭了出來。大姑姑身體一向健朗,打球、散步、打橋牌仍舊,真是沒想到她居然在自家心臟病發作,八十五歲突然去世。
迄今常常會想到她,想到我和大姑姑相處的生活點點滴滴。自己逐漸到了大姑姑的年紀,有了自己的兒孫繞膝,才真正體會到過去所擁有不同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是一直有著至親的眷顧,多年和長輩相處,感到多是長輩們的溫暖;尤其是大姑姑對我發自內心深處的愛和陪伴,迄今仍然溫暖人心。我一生雖沒有兄弟姊妹,卻又勝過擁有兄弟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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