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志業

半世紀前，從台灣中壢的中央大學中文系畢業，當時念中文除了當秘書就是當老師，而在父母眼中，當老師是極為神聖的工作。父親在地方上有些關係，但是那一年首創教師甄試，不能夠透過關說，全要憑著實力--考試再加當場試教。

「試教」對於從未上過講台的社會新鮮人是件極大的挑戰，不巧的是，試教的對象是家鄉台中沙鹿國中將近五十班中特選的明星班，他們除了有問必答、反應敏捷之外，最後還提出刁鑽細微我沒準備的問題，而後面站著一排校長、督學以及打分數的資深老師。我雖然是面帶微笑，卻是脊背發涼，腦中一片空白，所幸靈機一動，唐塞道：「這個問題很好，時間有限我下次再回答。」放下粉筆，學生居然為我拍手鼓掌。

幸運的我被錄取了。學校和我家在一條街上，爸爸因家裡出了位國立大學畢業的老師很以為傲，每天用電動車接我回家吃中飯、休息，再載我去國中教書。

我也不負重望，絞盡腦汁設計生動活潑的教法：我讓學生表演課本上有意義的故事，將古詩詞配上民謠隨口吟唱，好記又有趣，每次下課後，我心中都有當導演的充實和喜悅。多年後在郵局偶遇當年放牛班學生，有趣的是他還立正唱起「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陋室銘」，以示他不忘老師的教導。

我以青春的熱情彌補菜鳥老師教學經驗的不足，除了以大姊姊姿態和這群青澀頑皮的男女學生打成一片外，假日還帶他們一起去爬山、烤番薯、捉青蛙……。有班國二升國三班級，在學期結束之前，居然全班到教務處請願，要求學校安排我繼續當任他們的國文老師。此舉開校風之先，鬧得校長、主任又驚又喜，所幸他們也很開明，讓學生老師都如願以償。

我相繼由教放牛班晉升教二段班到明星班，後來還因為首創「五分鐘作文」、「看圖說故事」，學生作品紛紛登上國語日報，而榮獲台中縣模範老師殊榮。

當年乳臭未乾的初中生，如今已是坐五望六的中年人，每次我從美國回台探親，他們必定組織同學會，只為要和當年的國中老師見一面，有人還從越南、泰國、上海特別趕回來相聚。他們屈膝送花（見圖）、要求擁抱老師、回憶少年趣事糗事，場面十分溫馨感人，我卻深深覺得自己受之有愧。有位深情的女學生，甚至在每個母親節或過年，都會特別去探望我的母親和婆婆，以彌補我在海外的缺席。

有學生提起當年我勸阻他不要追求女孩子，好專心向學，所以他後來才能考上大學當了高管。有人回憶當年老師沒有因為他熱中體育成績落後而放棄他，如今他已是個大老闆，手下聘用了不少碩士博士。有位品學兼優的學生感謝我當年並沒有因他家境貧寒而瞧不起他，反倒鼓勵相信他，如今他代表台灣電子大廠在上海獨當一面，真是令人欣慰和敬佩。

這些學生在各行各業都有成就，有人成為大企業家、建築師、鎮長候選人，也有人成為馬拉松長跑選手，當然也有人是守法的小商人、賢慧的主婦、工廠的守衛或是停車場的職員……，但是他們個個都是念舊善良的學生和好公民。

朋友告訴我，如今已經師道日下、人心不古，或許我是比較幸運，身逢尊師重道的時代，再加上小鎮人心溫良深情。但是如果你當過老師，請相信，你或多或少必影響了學生們的生命。如果你是學生，請不要吝嗇表達你對過往老師們的感謝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