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行的時代
美國影星馬修派瑞(Matthew Perry)猝逝,象徵一個時代結束了。那年我為了省學費,提早一個學期畢業,或許不是明智的決定。我在大學找到了一個遺傳學的助教工作,名稱很好聽,薪水卻只夠每天買咖啡,光是為了改學生功課就焦頭爛額。
因為畢業了,不能再住學校宿舍,也不想搬回家,只好分租一間公寓。室友是個哲學系研究生,男朋友是德國人,住在科羅拉多,偶爾會來看她,她正在寫一本關於旅遊的書。那是網路剛開拓的時代,寫書是每個富有抱負的年輕人理想,現在想起來有點荒謬,但美好。
那幾個月,生活大多數是空的,名義上是等待醫學院通知,但許多人生的事情尚未明朗,甚至不知道醫學是否適合我。或者只是像身邊的大學生,擠破頭進醫學院或法學院,還是趁經濟泡沫還沒破裂,一窩蜂想被高薪挖去華爾街。紐約空氣蠢蠢欲動,千禧年像黑夜裡明亮的雙眼,虎視眈眈地看著我們。
大學同學每個人對畢業後的未知數憂心忡忡,曼哈頓的節奏頻繁快速,沒人有時間留給別人。醫學院遲遲沒有好消息,每個信封都是扁的,不用打開就知道答案。冬天很長,即使沒有下雪,走在路上腳步也沉重。
當助教時,我坐在課堂後座,在筆記本上畫著去氧核糖核酸組成的長鏈骨架,像上天堂的豆苗芽,卻不知道雲端另一邊,是否有更好的顏色。每個晚上,我在小公寓的客廳看電視,「六人行(Friends)」影集那時正處高峰,演員剛簽下前所未有的高薪合約,劇中人物詼諧鮮活,就像真實好友一樣,我將錄下的影帶重複播放,咯咯地笑著,把所有細節烙印在腦海中。
公寓爐火暖和燒著,電視中的人物面臨困難沒有悲痛,因為擁有彼此而信心無比。喬伊在百貨公司裡當香水推銷員,等著圓星夢;莫妮卡事業和情路不順,父母嫌棄她;錢德勒有一份穩當工作,但沒人知道工作內容是什麼?螢幕裡的世界多麼生動,讓我忘記了那一封封平扁的回信。年輕是無價也是最廉價的商品,有大筆時間可以用來等待,在枯燥的生活裡,至少「六人行」播放時,屋裡是熱鬧的。
學期結束時,班上一個同學約我吃晚餐,他年紀比我大,大學畢業後正在念準醫科。因為考完試了,吃飯不會影響分數,我們去了大學城裡一家義大利餐廳。都春天了,外頭還是很寒冷,樹梢光禿。那是個沒有太大意義的晚餐,各自付完錢,我一個人回到公寓,室友在哭,跟男朋友在電話上剛吵完架,書寫不出來。
我看著空蕩的餐桌,沒有來信。打開電視,我們一起看著「六人行」,喬伊和錢德勒家剛遭小偷,鴨子在一貧如洗的公寓裡奔跑著。或許最好的生活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假象、一個夢想、一個現實尚未抵達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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