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巧遇

縱貫紐約曼哈頓（Manhattan）西區的百老匯街，可說是西區最熱鬧的一條街，從北到南每一段都有不同的景觀與特色，沿途有各式各樣的商店、銀行、餐廳、學校等，可說是人車川流不息的一條大道。

在百老匯街旁住了二十幾年的我，它是我的生活日常；孩子們小時候，除了每天接送他們上下學，去銀行、圖書館、超級市場也都在這條街上，說我天天在百老匯街上閒逛也不為過。

第一次注意到陳太（化名），就是在百老匯街繁忙的人行道上，她獨自一人坐在助行器的坐椅上，面帶微笑地看著眼前急行的路人。還有幾次看她自己過街，手推助行器，很堅定地向前走，清瘦的身型在人群中似乎更顯嬌小。

也許因為我從小在祖母身邊長大，看到上年紀的婆婆總覺得特別親切。又因為幾次看到她都是一個人，不知不覺也開始掛心她是否寂寞？是否安全返家？有一天我終於鼓起勇氣跟她打招呼，她也很開心地跟我聊了起來。她說她有三個兒子，都有博士學位，都是大學教授，我從她閃亮的眼神和溫柔的笑容中，看到了一個做母親的驕傲。

幾個星期後再遇見她，發現她已不記得我是誰了，但總不忘跟我說她那三個優秀的教授兒子，從此這成了我們見面時交談的模式，我先自我介紹，她則述說兒子，偶爾也跟我說大她十三歲的先生無疾而終的往事。她總是面帶微笑跟我說話，最特別的是，跟我道別時，她喜歡把我的手放到她的唇邊，輕輕地親吻說再見，這樣優雅又開放的道別方式，讓我深深地感受到她獨特的真性情。

和陳太的互動讓我回想起父親的晚年，那時已近九十歲的父親，記憶力退化嚴重，那年暑假我回家時，他退步得更明顯了，當兩個外孫熱情地跑到他面前叫外公時，他竟認不出他們。生性敏感、當時才八歲的大兒子，當場哭了起來，我安撫他好久，他才終於釋懷。

記得當時我是這樣告訴他的：「外公年紀大了，他這麼久沒看到你們，難怪記不得你們；外公雖然不記得你，可是你記得外公啊！你可以告訴外公你是誰，還是可以陪他的。」之後的幾天，孩子們每天都用這樣的方式和外公互動，沒有人計較「記不記得」這件事，只是純粹地相處與陪伴。

我想我就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和陳太說話的吧！如果在跟我交談的那幾分鐘裡，她可以開心地說說她的兒子們，如果留存在她記憶中的美好畫面，能讓她感到一絲絲安慰，我又何樂而不為？

最後一次看到陳太，是在去年的感恩節前，天氣漸冷，已不適合她出來走動或停留太久。那次有個看護陪她坐在人行道旁，她很開心地向我介紹，那個幫她做飯、陪她散步的看護；還說感恩節她不吃火雞要吃蛋糕，因為那是她八十八歲的生日。臨別時，她又拉起我的手親吻，看到她的兒子們給她做最好的安排與照顧，我的心裡感到特別溫暖。

近日春暖花開，我期待能在街頭再與陳太巧遇，不管她記不記得我，我相信我們會有一個美好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