嚮往自由不服老

感謝世界日報家園版在今年三月，刊登了我的一篇文章「關照高齡老人」，文中提及九十三歲的愛瑪，她跟我同屬南卡羅來納州的一家藝術俱樂部（South Carolina Artists Group）。愛瑪堅持繪畫、堅持一個人獨居，俱樂部的負責人每周上門探訪她一次。愛瑪有兩個孩子，孩子都在外州，也就是節假日會回來看看她。

愛瑪的兩個孩子對高齡母親獨居，總是提心吊膽，希望母親住養老院。愛瑪直言不喜歡，她説養老院到處是昏昏沉沉的暮年老人，她喜歡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只有獨立生活，才能享受自由而充滿活力的人生。愛瑪曾是藝術俱樂部非常活躍的畫家，在八十多歲時，還拿過俱樂部的年度高產藝術獎（most prolific artist Winner）。

愛瑪九十歲的時候，中風偏癱，提畫筆的手不聽指揮，等身體康復後，幹脆用手指抹上顏料作畫，隨心所欲地畫，豔麗多彩的顏色讓她歡喜；如今她年老多病，不能作畫，但時不時上臉書，為其他畫家朋友點讚。衆人看愛瑪還能上臉書，都相信她活得朝氣蓬勃、自由瀟灑。

對於高齡老人，自由是有代價的。就在今年五月的某一天，俱樂部的負責人上門探訪她，門鈴按了半天都沒有反應，負責人有愛瑪的鑰匙，只好自己開門進入。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愛瑪一個人癱在黑暗中，二十四小時沒有喝水進食，起因是高爾夫球車。

愛瑪年齡太大，不能更新駕照，平日裡只能開高爾夫球車去社區的商店購物。那天回家，她從高爾夫球車上摔下來，勉強爬進了屋，但是再也不能爬起來，手機在桌上，但她拿不到。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她感到昏昏沉沉，眼前閃過一生的畫面，這時幸好負責人進了門，把她從遙遠的夢幻中拉回現實。

這件事情發生後，愛瑪的親友都勸她住進養老院，必須讓專業人士照顧，但她堅決搖頭。我理解愛瑪的想法，有的老人寧可死在自己的房子裡，也不願意住進養老院。看來自由何其寶貴，如果沒有自由，生命也黯然失色，這是一個人的追求，旁人不該苛責。

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愛瑪選擇獨居，讓關心她的親友時刻都擔心，這樣好嗎？年輕人總是認為老人應該服老，服老是一種智慧，遵循生命盛衰的規律。但如果我們真的走到了愛瑪的那一天，我們或許也渴望重於生命的自由。

我父親是在八十二歲那年住進養老院，那年新冠病毒在中國武漢爆發，父親希望我快點回美國；我問他：「我走了，您怎麼辦？」他説他準備住養老院。在這之前，我知道父親的內心極度排斥養老院，他為了不讓我牽掛，才選擇去住養老院。

我一直敬佩父親的善良，他慈悲為懷，處處為對方考慮。如今疫情已散，來去自由，我一年有大半的時間待在中國陪伴父親。父親八十六歲了，依然住在養老院，養老院有配套的醫院，身體出現毛病時，隨時有醫生和護士照顧，他住在裡面，我和親友都放心。

某個深夜，警燈狂閃，警車呼嘯闖進我和先生居住的社區。第二天就聽鄰居們議論紛紛，有個孤僻的老太太，在自己家裡死去了好多天，之前鄰居看到好幾隻禿鷹在她的屋頂盤旋，那場景太詭異，讓人忐忑不安。美國人知道禿鷹能飛速感知死亡（Vultures smell death），於是報了警。

老人孤獨死在家中，這類的事件在美國並不罕見，愛瑪肯定聽過，但她私毫不在乎，她最愛的是自由。再過不久，愛瑪就要滿九十四歲了，祝福她福如東海，壽比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