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倫當耕牛

我計畫拜訪久違的忘年之交華倫老先生，撥通他的手機後說：「您仍在農場嗎？」老先生開心地回答：「歡迎來看望我這條老耕牛。」我逗趣地說：「哈哈，我們就想拜訪您這條老耕牛。」

以前聽老先生說過，他年幼時住在香港長洲島，在適合的季節會與爸爸划小船出海捕魚，平日就去山地勞作。家裡沒有耕牛，他將牽引犁耙的繩子掛上雙肩走在前面，爸爸雙手推著犁耙在後面使勁，所以老先生一直自稱是「耕牛」。

老先生七歲時與父母親離開香港，來西雅圖與爺爺奶奶團聚，第一天上課時，白人女老師友善地問他英文名字，他高聲說：「我在香港讀書學英文，華人有個華字，我就叫華倫。」長大後，他由經營小五金店開始，開辦大型機械製造業，七十三歲時，他才將所有物業交給子女管理，全身而退到離唐人街幾十英里的南郊社區長住。

聽與老先生聯繫密切的朋友說，很長一段時間，老先生看似鬱鬱寡歡，老太太幾次預約醫生替他檢查身體，僅有老毛病而已。過不久，我與華倫老太太講電話，老太太嘆口氣說：「老先生說，要租下一塊荒地開小農場，再去當耕牛。」我忍俊不禁地說：「小時候辛苦耕種，先苦後甜幾十年坐在寫字樓，竟還想著再當耕牛？」老太太苦笑著說：「管他當農夫也好，當耕牛也罷，我只能跟定他。」

後來老先生果然說到做到，他設法租下一塊田地，等手續辦妥後，兩老不用現代化農具，而是舉鋤拿鏟開挖耕種，種了番茄、玉米、大豆、果樹等農作物，再圍繞農場四邊種花草樹木，勞動過程中，老先生顯得精神奕奕。午間，我們幾個朋友相約開車駛往南郊，直達門前上端由中英文圖案構成「耕牛」橫匾的小農場。一陣瓜果香味飄拂而至，老先生豪爽地說：「別忘了，每個人離開時，帶一袋產自小農場的瓜果回去給家人品嘗。」

我們各自拿一張小板凳坐在小屋門前，老先生張望飄浮天空的一朵朵彩雲說：「你們猜一猜，我的病源在哪裡？」老太太替老先生按摩雙肩說：「還用猜嗎？你開的公司本來有很多員工，退休了，沒多少人圍攏在身邊，而且沒能『呼風喚雨』，好像丟失了許多，一下子不適應吧？」

老先生拉緊老太太雙手說：「這樣說吧！還沒退休時，天天想著退休，從此心平氣和、海闊天空，真正全退了，竟覺得空虛無聊，心事重重，怎麼自己似乎變成了一條毫無鬥志的疲憊耕牛？這個病症，我替自己取個名字叫病態型退休綜合症。」

說到這裡，老先生依然注視飄香的果木說：「該退休就退休，就該好好安享晚年，不是說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嗎？真的無須掛念那麼多。如今我在小農場當老耕牛，充實生活且放寬心情，身心更健康。」老太太快人快語地說：「心病還需心藥醫，這句俗語最適合老先生。」在旁的鄭先生插話說：「老先生再當耕牛，正是治療心病的最好藥方。」

老先生語氣快樂，興匆匆地又說：「我這條耕牛要想健康長壽，需要堅持不懈留在小農場栽種。當然了，歡迎你們隨時來這裡吃瓜品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