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般的眼睛
下午五點手機響了,老伴抓起桌上的手機,我也趕緊過去,把耳朵貼得近近的:「媽媽,我在機場了。你們中午吃什麼啊?晚上你們就先睡吧!千萬別等我,我半夜才到家。」女兒在華盛頓開會,回來需飛行五個小時,還要自己開車,估計凌晨兩點到家。
晚飯後,老伴在看電視,我在使用電腦,上床已近十點了。以往我已經睡著了,但現在睡不著,隨便找本書熬時間,眼皮往下墜,書滑落在胸上,猛然一驚:「我睡著了?可不,都有打呼聲了吧!」我又拿起書,就為等女兒回來。
老伴多年血壓高,如果女兒在家,她九點就回臥室量血壓,很快就入睡。但她現在輾轉反側,問我:「她沒說幾點起飛吧?飛機會不會晚點?」
我知道她最擔心什麼,我勸老伴:「妳可別瞎想,踏踏實實睡妳的覺。」
臥室廁所的一個側門可通到客廳,她沒多久就會去一趟,我說:「妳廁所跑得夠勤,水喝多了。」老伴說:「不是,我是去客廳看女兒回來了沒。」我向外翻身說:「這才幾點啊?」背對著老伴,又覺得不太合適,扭過頭問她:「血壓怎麼樣?」血壓計就在她的床頭櫃上,她說:「我感覺沒事,今天就沒量。」我知道她不放心女兒,就把我這側的檯燈關了,她的檯燈比我的暗,我就想讓老伴早點睡。
我剛進夢鄉,就被老伴急切地推醒:「你說半夜兩點,馬路上哪還有汽車呀?」「美國這都是高速公路,汽車多著呢!」「那她下了高速,到咱家車庫這一段可沒車啊!萬一有壞人跟蹤……」「咱住的是白人社區,車庫前的大電線桿正好有個大路燈,沒事的,放心快睡吧!」
我本來就有失眠的毛病,入睡後被叫醒,就很難再入睡。老伴輕輕翻身下床,又去了廁所,等了半天沒回來。
我翻身下床,果然不出所料,我走過去,昏暗中,只見老伴踮起腳,腹部緊貼大理石檯面邊沿,身體往前探,伸著脖子,一隻手撩起窗簾的一片百葉,眺望著女兒回家的方向。這是她的側影,此刻她那雙眼睛,一定明亮得如今夜的星辰。
好想招呼她,但我怎能驚擾一個母親牽掛的眼神?我悄然無息地回到臥室,想起我已故母親的慈愛目光,此刻有一種孤兒般的感覺,七十多歲的我如同七歲多的孩子,竟然溢出眼淚,這是對母親的懷念?還是對老伴的感動?不止如此吧!應該是對女性的一種依戀和敬畏,這種情緒是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受。
一直等到老伴回來,我說:「不睡覺,血壓高了怎麼辦?還不是給孩子找事?咱倆一人一粒安眠藥,都兩點了。」
這一覺睡到大天亮,老伴對正要上班的女兒說:「我們睡得太沉了,都不知道妳幾點回來的。」女兒很高興地說:「兩點一刻到家,看見你們睡得正香,這多好啊!以後就這樣,時間到了就睡,不管多晚千萬別等我。」老伴說:「我們就聽妳的話。」話語閃爍著幸福,在她星辰般的眼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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