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獨行的街友

新冠疫情後，在舊金山金門公園附近，離我住處幾個街口的街友，有幾個熟臉孔回歸了，但始終不見特立獨行的阿金。我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主要是她特別愛乾淨，幾乎是我遇過所有的街友中，唯一會用礦泉水來清潔自己，也會幫忙收拾街邊垃圾。她也是少數會投桃報李的人，例如有人為她買餐點，她會回報。

大約十年前初見阿金，她的頭髮灰黑白參雜，身材中等略胖，見人笑臉居多。後來看到她在街上的銀行凹窗角落，用路旁等待回收的硬紙板，圍起了一個長方塊，裡面放了她的衣物、食物及雜物，東西不多，擺放得還算整齊。她將大瓶礦泉水倒入小臉盆洗臉及擦身，路人熙來攘往，幾乎無視老太太大剌剌的洗身動作。

之後，阿金起身去買了一盒壽司，送給對街雜貨店的老闆娘，老闆娘稱謝並推辭說：「妳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已吃過，妳留給自已吃，就算是替我吃了。」阿金笑了笑離開。我實在好奇，詢問老闆娘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原來以前有幾次，阿金中午時會在店外徘徊，老闆娘便買了一個附湯的便當給她吃，沒想到阿金會回贈。

老闆娘說起有關阿金的故事，是她拼湊聽來的。阿金原本和丈夫住在附近，兩人都是退休專業人士，唯一的兒子在東部行醫。後來丈夫去世，兒子本來想將阿金接去同住，她堅決不肯，無奈只能請看護陪伴照顧。不料，阿金老是偷打電話報失火，令人不堪其擾，之後她甚至要燒自宅，於是兒子決定把房子賣了，送她去高級養老院，每月費用約一萬美元，他們家還負擔得起。但阿金怎麼樣也不肯去，她說只想住在街上，回憶以前和丈夫走過的地方。

兒子安排她做健檢，知道母親已近失智階段，有些事已經說不通，無奈只好由她去。她兒子私下做了一些安排，請親友不時在阿金出沒的地區查看，並每周給她送些生活用品和食物。此外，她兒子和一家相熟的小吃店約定，只要看阿金出現在店旁一帶，便給她送飯，只是原有的老闆退休後，新店主不願送餐，阿金便自己隨意買隨便吃。

從此我遇見阿金時，都會和她閒聊幾句，打照面次數多了，發現阿金有一個收拾垃圾的習慣，平日經常有人將完好的食物留在路旁，但卻總有人吃了幾口便亂丟；或有人把炒飯、炒麵開盒後不吃完，也不蓋好，阿金經過時便會清理，再用塑膠袋裝好，留給真正需要的人。

疫情前，我最後一次見到阿金，她正把一旁遊民咬了幾口的貝果、麵包及餅乾，放入路旁廚餘回收桶，並大聲責罵那人，就算不喜歡口味，也不應隨便丟在馬路邊，影響衛生又不惜物，幸好那年輕人不理睬阿金，蒙頭大睡。我趕緊把阿金拉走，萬一此人不爽，甚至身有凶器，可能會傷害她。

從阿金身上，我因此比較能夠理解遊民，為什麼有人執意流落街頭，與形形色色的各種人互動，因為能享受人情味並再度找到生命的存在感。無論現在阿金人在何方？我都祝福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