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經理麥樂迪

那天整理舊物，一疊東西掉在地上，拾起一看是一頁彩色信箋，是十幾年前我的經理麥樂迪（Melodie）的臨別贈言，眼前一亮，記憶的閘門打開，往事源源不絕地湧來。

二○○六年六月中旬，我在家休息一年後，決定繼續工作，寄出履歷表後，接到麥樂迪打來的電話，經過簡單交談，約好了面試時間。麥樂迪長得高大健壯，表情嚴肅，見面寒暄握手後，便直接開始提問，這種單刀直入的面試頗具壓迫感，我的英文更是講得結結巴巴。

或許麥樂迪看出了我的緊張，露出一絲微笑，安慰我不要緊張，而且全程耐心傾聽，從未打斷。特別是她打破西方女人避諱提到年齡的傳統，她主動告訴我，她今年五十五歲、單身，我漸漸地放鬆心情了。第二天上午便再次接到麥樂迪的電話，一個星期後開始上班。

這是一家經營石油設備的公司，麥樂迪是我的頂頭上司。自小不善言辭，尤其在陌生人面前，我更是惜字如金。最初半年，我和麥樂迪的交流僅限於工作事項和日常問候，直至那年十二月底的公司聖誕午餐，我和麥樂迪都喝了一點酒，才打開了話匣子；回家後，我還和先生說，原來酒桌禮儀也流淌在美國的公司文化中。

麥樂迪性格豪爽直率，笑聲如雷貫耳，具有西班牙和愛爾蘭血統，是土生土長的德州人，她喜歡穿寬大長裙，圖案誇張色彩豔麗，開著一輛白色福特卡車，有時還會拖著一個比卡車還要長的車斗。有一個星期一清晨，麥樂迪一瘸一拐地走進辦公室，我以為她摔傷了，趕忙問候，她說整個周末都在農場勞作，收拾馬棚、換草料。原來麥樂迪擁有一間農場，是她父親留下來的遺產，養了牛羊和馬匹，車斗是用來拉草料和馬匹。

對於麥樂迪來說，一年一度的德州牛仔節，是每年甚至可以說是一生中最重要的節日，不可或缺。二○○七年仲春時節，麥樂迪休假兩周，有一天，為了處理一些緊急事務，休假中的麥樂迪走進辦公室，只見她一身牛仔裝，頭戴寬邊牛仔帽，腳蹬長筒牛仔靴，腰間繫著貨真價實的牛皮寬褲帶。總裁伯納德希望麥樂迪最好不要連休兩周，最後開玩笑似地說了一句：「牛仔節無須每年全程參加。」

「絕對不可能。」麥樂迪斷然拒絕，噴著法國香水、髮絲光亮、衣著考究的伯納德對麥樂迪如此狂熱的牛仔情結頗有微詞，嘴裡嘟囔一句：「真是典型的德州鄉村女孩。」表情語氣與上海人藐視鄉下人如出一轍。當時只見麥樂迪高高地仰起頭，理直氣壯回了一句：「我就是鄉村女孩，在農場騎馬長大的，從五歲開始，就全程參加每年一次的牛仔節。」

時間如光如影倏然流過，一晃眼十幾年過去了，而今麥樂迪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我再次端詳手中的粉紅色信箋，信箋上是麥樂迪漂亮的手寫體，上面寫著：「妳是我一起工作過的最好的同事......如果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聯繫我。」

自此以後，每次找工作的過程中，我都把麥樂迪放在聯繫人名單上，或許當成昔日經理的信息更具有說服力，所以每次找工作都相當順利。十年前最後一次與麥樂迪聯繫時，她正在準備退休，多年未見，願上帝祝福她，一如她當年對我的祝福。